午后的开封府，阳光正好。</p>
赵煦站在梅花厅的窗前，看着窗外的花园，见着那蝴蝶飞舞，蜜蜂采花的景象，也是笑了起来。</p>
“大家，文太师家的六公子来了，说是奉旨乞见。”冯景在身后禀报着。</p>
“哦！”赵煦回过头，道：“带他来见朕吧。”</p>
没多久文及甫就被带到了梅花厅中，一见面就纳头便拜：“供备库副使臣及甫，恭问陛下圣躬万福。“</p>
“朕万福。”赵煦端坐在坐褥上，轻笑着看向这个上上辈子的熟人。</p>
在他的上上辈子，亲政之初，正愁不知怎么给元祐的旧党大臣们扣帽子的时候。</p>
就是这个文及甫出首，发动了同文馆大案。</p>
一举将元祐宰相刘挚扳倒！</p>
参与此案的人，除了现在在赵煦面前的这个文及甫——他是告发者，以证人的身份，证明了元祐乱党阴谋废帝集团的存在。</p>
还有着刑恕、蔡谓、冯京……</p>
最后，章惇、蔡京、邓洵武接连下场，对元祐一党开始围剿。</p>
经此一案，刘挚下狱，范纯仁、吕大防、苏辙等元祐宰相相继被贬。</p>
司马光、吕公著，哪怕死了也被追究责任。</p>
几乎差点就被鞭尸了。</p>
但，文彦博和冯京家族，却抽身事外，深藏功与名。</p>
所以，老话没说错，姜还是老的辣！</p>
“卿免礼！”</p>
“赐座！”赵煦微笑着吩咐左右。</p>
文及甫再拜谢恩，这才站起身来。</p>
赵煦则拿着眼睛，打量着现在还算年轻的这位文太师家里的六公子。</p>
文及甫看上去四十多岁，不到五十的模样。</p>
生的是白白净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p>
神态略有些拘谨，所以坐在被搬来的瓷凳上，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p>
赵煦轻笑一声，对他道：“文卿不必拘礼。”</p>
然后就开始和他拉起了家常：“朕听说，去年是卿亲求朝堂，以文资换武资，以便侍奉太师？”</p>
文及甫当然不会蠢到说实话，答道：“奏知陛下，家父年迈，臣身为人子，自当在身边尽孝，便斗胆上书，乞推恩换武资，以便日夜侍奉家父。”</p>
“卿真孝子也！”赵煦抚掌大赞：“刑学士也曾多次在朕面前，推荐爱卿的才能，说爱卿为人真诚，做事细腻，公忠体国……朕也早欲见卿了！”</p>
文及甫一听，心里面美滋滋的。</p>
只觉刑和叔这个朋友，真的够意思，这個朋友没白交！</p>
却根本不知道，刑恕早把他卖的干干净净。</p>
可文及甫去哪里知道？</p>
在他心里面，刑恕是一个仗义疏财，交游广阔，为人豪爽，同时前途不可限量的好朋友、好兄弟！</p>
特别是他听到赵煦亲口说刑恕在御前称赞过他的才能、品德后。</p>
对刑恕的好感与信任，顿时蹭蹭蹭的狂涨。</p>
当即，文及甫就拜道：“刑学士实在是缪赞了，臣只是秉严父之教，守国家制度，躬而行之罢了。”</p>
赵煦微笑起来，道：“设使天下大臣，皆能若爱卿，天下事何愁不能振兴？”</p>
但心里面，却是想起了，眼前这个衙内，过去在这汴京城里呼风唤雨的种种行径。</p>
陈安民一案，文及甫、吴安持互相勾结，拉了一大堆官吏下水。</p>
最后被蔡确抓住现行，两个衙内带着上上下下一大堆人被贬出京。</p>
吴充更是因此罢相不久病逝在外郡。</p>
偏偏，这两人不长记性。</p>
没两年，雨过天晴后，又觉得自己行了。</p>
于是，竟想给蔡确挖坑！</p>
哪成想，被蔡确反手一巴掌，拍在了地上。</p>
非但没有陷害成功，反倒让蔡确成就了自身清廉之名。</p>
文及甫、吴安持再次被贬。</p>
为了捞文及甫，文彦博不得不主动低头，去找蔡确，让他的嫡长孙文康世娶了蔡确弟弟蔡硕的女儿，这才摆平了这个事情。</p>
在赵煦的上上辈子，文及甫在元祐时代，被刑恕哄的团团转。</p>
在车盖亭一案中，文及甫居然被刑恕说动了，跑去宫里面给蔡确求情。</p>
要不是文彦博面子够硬，他恐怕就要去岭南吃荔枝了。</p>
在官场上，一次站错队，做错了选择，还可以怪运气。</p>
两次、三次，都选错了答案。</p>
那就只能说明，此人不适合混官场了。</p>
对这样的衙内，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如今，赵煦都很喜欢。</p>
没有比这样的衙内，更好的背锅人选了。</p>
于是，赵煦微笑着对文及甫道：“太师是朕敬仰的师保，卿又是朕所爱的大臣，甘泉县君更是朕身边的人……卿在朕面前就不必拘礼了！”</p>
文及甫连忙道：“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臣岂敢坏君臣上下之礼？”</p>
此刻的文及甫，是真的觉得，小官家不愧是上下公认的宽仁天子。</p>
与小官家说话，真真是如沐春风，让他只觉得连骨头都似乎轻了几分。</p>
赵煦呵呵的笑了笑，并没有继续客套下去，而是开始步入正题。</p>
“爱卿来前，太师可嘱托过什么？”</p>
文及甫当即道：“臣父叮嘱臣，一切唯陛下旨意是从。”</p>
“哦！”赵煦抿了抿嘴唇，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登。</p>
好在文及甫不似文彦博那般老奸巨猾。</p>
于是，他对文及甫柔声道：“朕欲扑买抵当所，让利于民，也造福于民。”</p>
“但思虑着兹事体大，恐扑买之后，那商贾刻薄百姓，无益国家，所以便和太师商议，想着让卿来出面，主持一二，用道德、经义，感化世人，倡仁义于商贾之中……”</p>
“未知爱卿可愿？”</p>
文及甫哪里不愿？</p>
那可是抵当所！</p>
有着超越质库敛财之才的买卖！</p>
不夸张的说，若扑买下一个来，子子孙孙富贵无忧。</p>
当即就喜滋滋的道：“臣一切唯陛下之命是从。”</p>
“善！”赵煦颔首，微笑起来：“卿可以回去等消息了。”</p>
“过两日，朕会派人来寻卿的。”</p>
“诺。”文及甫起身再拜谢恩，便拜辞而去。</p>
赵煦看着文及甫的背影，将冯景叫到面前，吩咐道：“派人去通知黄良，明日可以递贴去文府见这个文及甫了。”</p>
“诺！”冯景恭身领命。</p>
赵煦摩挲了一下双手，然后舔了舔舌头：“如此一来，这盘棋局就算活了。”</p>
昨夜，赵煦已经与燕辰兄弟说好了。</p>
同时，让这三兄弟去知会狄谘、苗授、刘昌祚等在京的正任武臣。</p>
让武臣们下场，在京遥郡以上的大将，都可以参一股进来。</p>
让他们去联手扑买一个抵当所。</p>
这样，士大夫、勋贵、外戚、武臣就都被捆绑在一起了。</p>
如此强大的力量下场后，汴京的抵当所，只消三五日就可以将汴京城里的大和尚们的质库打的哭爹喊娘——物理意义上的那种。</p>
大宋的商战就是这么朴实无华。</p>
到时候，大和尚们就该去宫里面哭诉了。</p>
这正是赵煦的机会！</p>
……</p>
等文及甫出开封府府衙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西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