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过来人,已经活到了这般年纪,看着他们两个纠纠缠缠这么多年,心里……多少也为他们着急。
如今,能放下些不高兴的回忆,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尤其对于宋巷生而言。
张妈笑呵呵的看着她去洗漱,收拾好了卧室后便出去了,却不知道,洗手间内的宋巷生,在洗了一把脸后,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良久。
等宋巷生下楼的时候,南先生已经在餐桌旁了,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冲她招了招手,“来吃饭。”
他一切如常,神色也都如常,只是今日的南先生身上穿着的不再是冷硬透着疏离的西装,而是难得的穿了件咖色V领的薄质长款毛衣,黑色的休闲裤,看上去居家又慵懒。
他很少穿这样闲适的衣服,宋巷生看着他这身穿着的时候,眼皮细微的跳动了下。
餐桌上,她喝牛奶的时候,唇瓣上不小心沾上了奶渍,自己都没有注意,南先生却伸手给她轻轻的揩去,临了还笑着打趣她一句:“南太太吃饭像是个孩子。”
宋巷生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他:“南风谨,你跟张妈说,我们……要出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脏处跳动的有些不规则,是兴奋高兴还是其他,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南先生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下,“嗯。”
他说:“……陪我最后一天,这一天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明天……明天一早,我给你,你想要的……自由。”
那是她想要的自由,却是为他敞开的牢笼。
南先生想要的单独一天,是从约会开始的。
两人换好了衣服,南先生在外面罩了一件暗红色的大衣,闲适慵懒的穿着让他年轻不少,也亲近不少。
宋巷生的衣服是南风谨给她挑选的,一件暗红色到脚踝的长裙,外罩一件黑色的外套,长发自然的垂落在肩上。
在她坐在梳妆台前涂口红的时候,南风谨从后面动作缓缓的,抱住了她。
宋巷生的肢体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如常,他低声问她:“南太太,我可以给你画眉吗?”
如果换成是江君骁,宋巷生多半就会嘲笑他,这是在装老古板,还是又从哪里学来的欺骗无知少女的手段。
当人换成了南风谨的时候,她本该是直接拒绝,但对上镜子中他眼中的期盼,想到两人即将要结婚的婚姻,宋巷生……动摇了。
她点了头。
她想即使这段感情有诸多的不完美,即使它开始于谎言和欺骗,但如今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在它结束的时候,起码可以体面温存一点。
南先生是第一次拿眉笔,显然生疏的很,那双习惯了用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手,此刻小心翼翼的在她的眉头眉梢细细的描绘着。
他画的很认真,也很仔细,自然时间也用了很久。
“这样,可以吗?”
“是这样吗?”
他几番询问,几次停顿,严谨非常。
每一次,宋巷生都点头,因为也的确找不到什么瑕疵。
等两只眉毛慢慢的描画完,南先生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削薄的唇角扯动了下,说:“很美,南太太。”
在上车出门的时候,南风谨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束鲜花送给了她,是满天星。
她伸手接了过去,说了声“谢谢”。
南先生伸出手在她的面颊上轻抚了下。
白天他们一起听了交响乐,去看了电影,半道,因为听到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因为男方不愿意带她去新开的游乐场玩儿闹脾气后,南先生牵着她的,去了一家女装店,给她换了一套简单大方的裤裙后,跟她一起去了游乐园。
这样说风就是雨的南风谨,是宋巷生没有见过的,而且……也没有办法想象,他这般性子的人,会来游乐场这种地方。
可他不光来了,还带着她一起尝试了很多,最后一项是……摩天轮。
当摩天轮升至最高点,南风谨握着她的腰肢,亲吻的时候,宋巷生这才明白,他前面那么长的铺垫是为了什么。
在电影院,那对闹别扭的小情侣,女孩儿说:“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会以分手告终,但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如果与恋人亲吻,就会永远一直走下去……”
男孩说她迷信,什么乱七八糟的谎话都相信。
宋巷生也听到了,没有丝毫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些欺骗少男少女的把戏,哪个在经历了社会磨炼的成年人,还会天真的相信这种言论,可……
连那个男孩儿都不相信的谎言,南风谨,他却信了。
是的,那么荒唐的言论,南先生他信了,照做了。
他更相信的是,摩天轮下方写着的那段文字:传说摩天轮的每个格子里都装满了幸福,摩天轮是为了和喜欢的人,一起跨越升空而存在。
当一个人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便会开始虔诚的信奉。
傍晚。
两人来到了一处海滩。
过了这个黑夜,明天他们便是不再相关的两个人。
夜晚的海边有点微凉,宋巷生紧了紧外套,南风谨走到后备箱,从车上搬下来了很多的箱子。
宋巷生看着那些箱子,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在车上放那么多烟花?”
南风谨阖上后备箱,“我记得,你说过,想要放一次烟花。”
那是他们刚结婚不久,她说现在过节日没有什么气氛,连烟花都看不见了,等有机会,她很想要……找个空旷的没有人管的地方,放一次烟花。
小时候是没有这个机会,后来是没有这个条件。
如今……她都已经忘了这个念想,他却带她来了。
“来吧,搬下去……”南风谨将一盒小一点的放到她的怀中,宋巷生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只是有些不确定的问:“这里……真的可以放?”
南先生轻笑了下,目光狡黠倒是像是做坏事的顽童,他说:“不会有人发现。”
城市里禁止一切的烟花爆竹,这里是郊外,而且……这个点没有人。
闻言,宋巷生的眼中也难免生出了股孩子气,抱着烟花盒去到了他说的地点。
原本是有些微凉的,但是两人一趟又一趟的,很快就冒起了薄汗,也不觉得冷了。
南先生拿出打火机,想着她胆子小,就点了一支香递给她,自己拿着打火机,说:“我数一二三,点了以后,跑远一点,嗯?”
宋巷生接过烟之后,却有些迟疑了,“你点吧,我……我害怕。”
她小时候在小镇上看到过顽劣的孩子点炮仗,因为丢出去的时间晚了,炸伤了手,流了很多血。
虽然想要尝试的心蠢蠢欲动,但多少留下了心理阴影。
南风谨见状轻笑了下,促狭的看着她:“我拿着你的手一起点?”
他原本只是开个玩笑,但是宋巷生在迟疑了一下后,真的点了头,“好。”
南先生嘴角的笑意更大了几分,他觉得南太太是真的胆子小,还有点娇憨的傻气。
他的大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两人同时弯下腰,在手中的香慢慢靠近的时候,他看着她小心翼翼谨慎的模样,轻声在她的耳边就喊了声:“砰”。
宋巷生当即手中的香也不要了,就跑远了些。
南风谨看着她的模样,原本是想要忍耐的,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宋巷生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气急败坏的抓了把沙子就朝他砸了过去,“混蛋呀你!”
南先生任由她用沙子甩到自己身上,用打火机接连点燃了不同位置的烟花。
一束束的烟花“簌簌”窜上夜空,照亮了整片黑夜,像是在黑夜这块幕布上描画上了最精妙绝伦的彩色。
宋巷生仰着头,看着头顶上空的烟花,“好美。”
南风谨侧过面颊,看着在烟火照耀下,面颊精致如画的南太太,面上是带笑的,眼底却尽是悲凉。
等身上因为东奔西跑而带来的温度降下去,宋巷生有些微冷的瑟缩了一下。
南风谨将身上的大衣脱下,盖在了她的肩上,宋巷生正在专注的看着烟花,察觉到他的动作,笑了下:“你穿吧,我不是很冷。”
南先生按了按她想要挣脱的肩膀,两人并肩坐在沙滩上,问她:“好看吗?”
宋巷生带着浅浅的笑靥,回答很诚实:“好看。”
“火树银花不夜天,如果你喜欢,我们以后可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将承诺吐出口,但是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戛然而止,变成了:“喜欢就好。”
宋巷生将手放在唇边轻哈了一口气,嘴角漾着淡淡的笑意,“南风谨,我今天……很高兴。”
她说很高兴,但是南风谨却没有勇气去问她,是因为今天玩的很高兴,跟他在一起玩的很高兴,还是……因为明天要跟他离婚,所以高兴。
她侧过头,对上他眸色深深的眼睛,“南风谨,你说,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阴差阳错,你在找到我的时候,就认出了我,我们之间会不会又不一样的结局?”
空中的烟花还在持续的绽放着,却已经到了最后。
当最后一束烟花升空,绽放,消散。
南风谨眼眸深沉比夜色还要浓,他说:“会。”
可,这世界上不存在假设。
这个如果,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随着一场火树银花的落幕,两人之间的对话也就此终结。
远在城市中央的人们,隐约的能看到郊外沙滩方向绽放了漫天的烟花,最后的那一瞬,隐约的像是一个,一张女人的笑脸。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像是有人精心在幕布下一笔一划的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