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内心的秘密,还是给侯大贵毫不留情地挖了出来。
“心中有愧,没面目见你。”
李延朗反复默念着侯大贵的话,其实,他又何尝没有想到过这句话。他很想对李万庆说一句原谅,但可惜的是,李万庆从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不怪他。”李延朗脸色阴郁,最后听到自己原谅之语的不是李万庆,反而是侯大贵。
侯大贵点点头,道:“你不怪他,他反无法看清自己。”
李延朗呼口气道:“统制,他这次不还是来与我俩相见了?”
侯大贵笑一下,不以为然道:“然而你们可曾谈起往事?”
李延朗叹道:“未曾。”转而摇起头,“我亦不知为何,真见了他,当初那些掏心窝子的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侯大贵看着他,半晌没开口,李延朗看他一眼,疑道:“统制?”
“昔日李延庆,今日李万庆。”侯大贵面沉如水,“你也不是那时候的李延朗了。”
李延朗凛然道:“血浓于水,他到底是我五哥。”
侯大贵苦笑不迭:“血浓于水?”随即正色而言,“我老侯从不说矫情话,这辈子的矫情话今日怕是都对你说了。我今日讲这些,并非想揭你伤疤,寻你开心。只是忍不住提上一嘴,你心念着他,是你的好处,但他心中所重,却未必在你。”
李延朗听到这里,忽而笑了,侯大贵面有不悦,只听他道:“统制之言,属下句句在心。统制可知,主公待我如弟,我也早视之如亲。赵营于我,便如家般。内中轻重,属下自有分寸。更何况……”说着说着,不由想起了茹平阳,但对着侯大贵,终究说不出口。
侯大贵听到这里,浑身上下顿时为之一轻,咧嘴笑道:“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还不知。”二人相对皆笑。至此,侯大贵再无担忧。
数百里外,枣阳官道,三骑飞驰。
回首远顾渐渐渺茫的北大营,孟敖曹内心突然空落落的。到得一交叉路口,孟敖曹勒住缰绳,兜马缓行。身后一名随从打马上来,道:“孟哨,郭统制那里可得赶紧,听说他现在双沟口,咱们今日要赶到,还得返回复命。”
孟敖曹思索片刻道:“他那里我就不去了,大小不过传信的活儿,你两个去知会一声便了。我去大阜山,那里事紧急些。”
那两个随从闻言答应,道一声“哨官保重”,一并催马而出。
孟敖曹吐吐舌头,略感疲惫。赵营军改尚未结束,许多编制难以亲动,所以大部分琐碎繁杂的任务都暂时落在了调整最小的飞捷营肩上。一连两个月,飞捷营上到统制坐营官韩衮,下到队长伍长,都一刻没得闲。孟敖曹身为哨官,亦百事缠身。
就拿今日为例,他一睁眼,就马不停蹄赶到新建中的北大营参与进度的调查。不过这个任务对他来说还算苦中带乐,毕竟自己心爱之人就在北大营,公事之中还有机会一睹芳容,何其快哉。只是乐不思蜀之下,竟是在北大营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及至依依不舍离开北大营,他才恍然想起还有两项重要任务未完。
其中一项乃前往郭如克处,传达赵当世的新军令。此前,按赵当世的意思,郭如克编出无数小部队扮成强人贼寇,四处袭击襄藩产业,收效甚著。昨日赵当世从襄阳府城回营,还带回了与襄藩达成合作的好消息。郭如克的阶段性工作也就算告一段落了,并且他新的工作方向也因此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赵当世要求他收拢人马,陆续扫荡襄藩产业周遭的潜在威胁,具体的指派,则有书信细述。
另一项有关大阜山银矿。左家打定心思要在大阜山开新矿,是以日前再度派了一些工匠去山里摸摸情况。赵营这边也需要出人陪同做个样子,孟敖曹和何可畏手下的一个主簿一武一文被选了出来作陪。相比去郭如克那里传信,孟敖曹更看重这个任务,既然时间不够用,便舍轻就重是也。
他驻马缓和了一下分离的寂寥情绪,又朝北大营方向眺望两眼,心里略微好受些,始才拨马投东而去。
行不多时,迎面五人走来。若在往日,有人阻道,照孟敖曹的脾气,不管许多,吆喝一声直接踏将过去。但他眼尖,发觉那五人身着枣阳县弓手的皂服,便留了心眼,慢下马步,挥鞭在半空打了几个响亮的鞭花以为警示。
那五名弓手见状,慌忙往两边避让。孟敖曹心中得意,暗思今番这些个腌臜货倒还算识相,想来还是因为欺软怕硬,看见了自个儿身上所着的轻甲。快意之下,记起那日白马寺的冲突,便有意报复,奔马至五人当中,却将马腹一夹、辔头一扯,坐下马儿当即就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带起的泥垢撒了那五名弓手满身,和着嘶鸣也将他们惊了一跳。
孟敖曹见他们狼狈模样,大为快慰,再一夹马,马儿立刻着地离弦箭也似冲了出去。
“敢寻爷爷的麻烦,还不教你好看!”孟敖曹边想边加紧打马。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马冲十余步,前蹄忽失,整个身子向前猛跪。
孟敖曹暗呼不好,心知必是有人在此设了绊马索,情急下连忙抽脚向侧边飞弹出去。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未及缓神,脑上早着结结实实挨了四五棍,浑天胡地登时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