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当世笑道:“本应当的,不消如此。”
彼岸海宽这段日子一心扑在寺院防务上,将赵当世等带到西侧的厢房后,让看守庭院的师兄海明细致安排,告辞离去。
那海明五十左右岁数,生得肥头大耳矮墩墩的,气质谈吐较之彼岸海宽完全天壤之别,粗言粗语,少有出家人的风度。赵当世自想:“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寺院一隅之地,品质之优劣同样泾渭分明。慧喜禅师之后,海宽师父想必就是接手少林的最好人选。”
海明与几个年轻寺僧一并先帮着把赵当世等的行李搬进厢房,但接过柳如是的包裹时,一双小眼骨碌碌朝着柳如是转了几转,目光有意无意来回掠过她的胸脯腰肢,颇有些神不思属的意味。
柳如是被他盯得不耐,说道:“你要将我包裹哪里去?”
海明被一语点醒,偷看了赵当世两眼,赶紧道:“小僧在想,这赵施主住的厢房只够两人,一人是赵施主,那另一个要放哪位女施主的包裹?”说着,又扫了连芷一眼。
赵当世未答,柳如是抢白道:“不劳高僧多心,我与阿芷妹子住一间。”
“哦,原来如此,是小僧多想了。”海明讪讪堆笑,望向赵当世。
赵当世有苦难言,寻思:“禅房清静之地,也不好风花雪月,这样也罢。”故而点点头道,“这间雅居给二位姑娘,我与老周另住一间。”
海明连声诺诺,不敢再看柳如是,低着头与其余寺僧一并只顾搬运行李、掸平被褥。
当日在厢房中,除了远近偶尔传起几声悠扬的号角声警戒外,风平浪静。周文赫道:“主公,你看这两日若真打起来,咱们怎么办?”
赵当世说道:“这两日打不起来,土寇晓得少林寺厉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强攻。至三日后立雪亭会前,土寇只会装腔作势,目的不过施压罢了。我等只顾安心休息,不必担心。”毕竟是百战余生,规模更大、局势更莫测的战事赵当世也没少见过,少林寺这点风浪在他眼中实算不得什么。
周文赫点头,起身去房外取了寺僧送来的斋饭,回来笑道:“主公,就这短短功夫,隔壁已经是欢声笑语了。”
隔壁住的便是柳如是与连芷,以柳如是之伶牙俐齿,赵当世早想到了有这一茬,道:“寺里就她两个女子,谈得来也在情理之中。”
用了斋饭,没有佳偶作陪,赵当世在房内和周文赫闲扯了一些往事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就到夜深。正要卧下歇息,不想门外人影绰约,有人“笃笃”敲门。周文赫警觉,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抄起腰刀贴近门低声道:“什么人?”
“是我。”听声音,乃柳如是。
赵当世给周文赫使个眼色,自走过去打开门,柳如是笑眯眯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他。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连芷呢?”赵当世探探脑袋,不见还有旁人在外。
“阿芷妹子已经睡熟了,奴家睡不着,想找赵郎说说话。”柳如是笑着说道,“周指挥,你不会不放人吧?”
周文赫呆了呆,木讷瞧向赵当世:“我我”
赵当世没辙,回头道:“老周,你在房里等我。”说完,披好外衣,合门而出。到了外头,与柳如是并肩走了几步,方道,“黑灯瞎火的,不是时候。不然明日再说?”
柳如是别过身子道:“到了明日,奴家未必有话说了。”继而转过身,“灵山寺一会,赵郎还要再来一次吗?”
赵当世看看天,黑天之上细云掠过,玉盘般的圆月露出身来,月色浸染中,周遭倒也没有那么伸手不见五指。
“柳姑娘,你想怎么个说话法儿?”
柳如是道:“早年海宽师兄曾和我讲起少林奇事,其中有一事便是待月到中天之时,会有佛祖显灵于塔林中。那时若诚心许愿,万事皆灵。我瞧今夜月色正佳,但这偌大寺庙黑漆漆、空荡荡又不敢独去,就想着赵郎为人最好,必是会陪我去的。到了那里,若真有佛祖显灵,赵当世亦可祈愿。”
话说到这份上,赵当世总不能断然拒绝了,但想闲来无事陪她走走也不打紧,便道:“也罢,但你答应我,去过了塔林,不管有无佛祖在那里,回来你都得好好睡下。”
柳如是欢喜道:“那是自然。”当下无人,她竟径来挽住赵当世的胳膊,“赵郎走吧。”
赵当世心中一震,感受到臂膀间的一丝暖意,也不推辞,强装镇定点了点头。
塔林在厢房东南方向,一路走去,寺院廊庑间静悄悄的更无一人。二人只走无话,赵当世却觉柳如是不但将胳膊挽住,不知觉间,竟似把头颈也都倚靠在了自己身上,方知已入柳如是之彀。
再行少顷,到了塔林,月光下短草小树间,无数石塔林立,直如尊尊金刚罗汉站着,气势不凡。赵当世低声道:“到了。”却听耳边柳如是呢喃轻语,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想再说,突听塔林另一侧草木声窸窣,似有人来。赵当世敏锐,一把拉过柳如是,当即藏到一座大石塔后面,情急中没想许多,不防将柳如是抱了个满怀。
天色昏黑,两人又处于假山背面,凭借着微弱月光,赵当世并不知柳如是此刻已然羞赧满面,他只想着此地不宜久留,张口道:“柳姑娘,我们……”
话语未尽,柳如是突然“嘘”了一声,对他眨巴眨巴眼睛。他不明就里,正在纳闷,两个声音却从假山那边先后传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