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英寻思片刻,觉他说得有理,乃道:“行,曾某这里替一众将士谢过军门。”
龙文光旋即道:“献贼一日不灭,四川一日难定。楚兵既到,日后与我等携手周旋献贼的时日必然不会短。两军要齐心,将帅间需得先结谊,坦诚相见才能互相依靠。曾参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龙军门真知灼见,曾某佩服。”
龙文光十指交叠道:“楚兵大公无私,连战献贼舍身为我川事,实在感激不尽。大军的钱粮拨付一时半会儿难行,但我俩筹划明日在蜀王府丽春轩设宴,先为楚兵的王总管等接风洗尘,一表心意。”
“蜀王府?”曾英有些讶异,“王爷作东吗?”两年前张献忠与罗汝才联合入川,四川上下兵戈不休,其时四川又正遭瘟疫,斗米千钱,百姓捐瘠鬻子,端的是满目疮痍。可就算情形恶劣至此,蜀王朱至澍依旧大修楼台亭榭,广采民女入宫欢乐,一派置身事外的模样,从无顾民顾政之心,怎么现今突然转了性?
龙文光看出他的疑虑,解释道:“今时不同往昔,献贼连破坚城,惨毒备至,若成都有失,蜀藩亦难保。唇亡齿寒,王爷洞见时势,自要以身作则。”
曾英不疑有他,道:“好,王爷费心了。”
主事议定,曾英并不多留,很快起身告辞。龙文光与刘之勃送他出了堂口,忍不住叮嘱道:“务必说得王总管赴宴,这次是王爷亲自张罗的局,不好不给面子。”
曾英答道:“军门放心,此等要事关乎全局,王总管自有主见。”
当下龙文光等复进堂去了,曾英往衙署大门方向走了几步,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几个月前受任去川西麻儿匝安抚司抚慰当地土司,不知情况如何了,于是返身回去想问个两句。孰料才走到堂口不远,便听得堂内刘之勃的嗓音响起:“军门非要用这个法子吗?城门一闭,将他们饿死,岂不省事?”
龙文光的声音随即传来:“饿死?你太小看他们了。赵当世是什么人,早年可是与闯、献不相伯仲的贼寇。川东的三谭、石砫的马家,又哪个不剽悍?这样的人带出来的兵,你道会是逆来顺受之辈吗?若是真个没了吃食,只怕届时献贼没来,我成都府先得给他们翻闹个底朝天。”
曾英听到这里,心中嘎噔一下,脚步一滞,不敢再去,就悄悄靠在距离堂门不远的乌樟树后偷听。
却听刘之勃连声叹道:“军门这样做,未免有些行险了。”
龙文光道:“老先生言重了,再险能有如今四川的局势险吗?”明代官场惯例,若谈话对方为自己同辈,或者比自己职位稍低而不是直接下属,不管对方年老或者年轻,都可以尊称对方为老先生,自称学生。
而后重重咳嗽一声:“献贼就不提了,阴魂不散,时时欲爆。川北那一帮子,阳奉阴违,个个骄横不法。现在又来了个湖广提督,哼哼,明面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来助我四川灭贼的,可却一没朝廷谕旨、二未提前知会咱们征询同意,如此独断专行,你当赵当世是那么古道热肠的人吗?”
“赵当世,流寇出身,野心大于忠心。”
“正是如此,献贼入川,他亦趁虚而入,正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若傻不溜秋听信了赵当世送来的鬼话,这四川就不沦陷于献贼,也要沦陷于官贼!”龙文光慨叹连连,“你瞅瞅,那谭家兄弟、那石砫还有那曾英,哪一个不是被赵当世勾诱得神魂颠倒。可笑曾英本是我巡抚衙门编制下的人,而今一口一催促,帮起赵当世来倒比正主儿还急了。你看看,再任由赵当世胡为下去,你我早晚要成他人的提线木偶。”
川北游离于四川巡抚衙门的管辖之外本就让龙文光不快,短短两三个月不到,川东及川南大片地区又给赵当世的人马占据,且当地的一系列军镇皆唯湖广提督衙门马首是瞻的态度更让他光火。照此情形发展,可以预见,四川巡抚衙门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草台班子。他被火线提拔,本来踌躇满志要干一番大事,眼见这样的结果,自是难以接受。
龙文光激愤了一小会儿,往下说道:“学生说的这个法子刚柔并济,最顺应眼下形势。赵当世在川中的事情都是那个叫做王来兴的人一手负责,咱们请王爷出面将他赚来,也不加害性命,只需软禁即可,风险并没有你想象得大。龙泉镇的兵马群龙无首,咱们大可以趁机分化,将三谭、石砫马家等先拉拢到麾下,再借势反压楚兵。你说到了那时候,没了王来兴的楚兵左右彷徨,还能不乖乖听话吗?”
“这”
“万无一失。”龙文光越说越有信心,“有了这两万人,我四川巡抚衙门不但可以保全成都,献贼亦再无可惧。等灭了献贼,川北同样可定。”
“这事还要好好商榷。”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事成与不成,就看明日宴会。咱们这就可以把刘佳胤叫来。他是我的心腹,由他操刀,绝无纰漏”
龙文光滔滔不绝讲着,曾英瞠目结舌,只觉一颗心登时如坠冰窟,却是再也听不下去。悄悄摸出衙门,此时的他,竟是连自己父亲的事都无心询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