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婳眉梢微微一挑,淡淡道:“墨雪,服侍太后,太后有什么要求,应了就是。”
“是……”
“不必了。”江太后打断墨雪的话,笑看着林锦婳道:“我是将死之人,皇后是担心,跟哀家走在一起,会被传染吗?”
林锦婳看她竟是用个‘孝’字来压她,越发觉得好笑了起来:“看来太后今日是非要本宫陪着了。”
“皇后在哀家面前都自称‘本宫’,也不称呼哀家为母后,哀家的几点猜测,你又何必猜测呢,反正哀家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个仇人……”
“错,太后在本宫眼里,一直是皇上生母。”所以才留你到了如今。
林锦婳眸光略冷淡了些,江太后却是笑了起来:“是吗?原来皇后还是把哀家当回事的,倒是哀家错怪你了。”
林锦婳浅笑:“太后毕竟是太后,本宫就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您说对吗?毕竟皇上不管发生什么,还是记挂十几年前你们的母子之情。”
太后面色微微一动,拳头微微握紧了些,因为生气,也有些咳嗽起来,咳得脸都发白了之后,才望着她冷笑道:“是吗?原来皇后如此对皇上好的,既然如此,那何必要霸占后宫,阻止皇上纳妃?”
林锦婳不知道她这是什么逻辑,难道为了怀琰好,就要多劝他纳妃?
林锦婳只道:“皇上是英明的皇上,纳妃不纳妃,不是凭本宫一己之力可以决定的。”
“胡说!皇上分明就是受你蛊惑,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否则……”
“否则什么?否则他还在做你的棋子替你买命吗?”林锦婳说到这里,已经是有些气了,怀琰做了这么多,想不到她还是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就算没有感激,也起码没有再把大家都当傻子的心态了,谁知沉寂这么久,竟还是这样自私!
江太后也语塞了,她不想这样说的,虽然时常后悔没有早点杀了林锦婳。不过她现在的确是为了怀琰好,她要除去林锦婳,那他才能毫无顾忌的做一个有勇有谋的好皇帝,而不是被困在后宫,就连纳妃都不肯。
想到这里,她终是笑道:“只是玩笑话,皇后何必动怒。哀家想走走,皇后既然来了,就当陪陪哀家吧,哀家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
林锦婳已经猜到她的目的了,但看她这么执着,知道她是不撞南墙心不死,只道:“好,来人,去将春熙殿收拾好,本宫和太后娘娘现在就要过去走走。”
“是。”宫女倒是答应的很快,江太后只是面色微青的看着林锦婳,心里闷堵的慌。
林锦婳眸色微微暗了些,也不理她,直接叫人扶着她就往春熙殿去了。
春熙殿一直都有人打扫,所以他们到的时候,里面也都还是干干净净的。
江太后站在春熙殿外,看着这宫殿,沉沉呼了口气,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将刻意淡忘的往事全部想起,满是伤痕的心上就好像被人撒上了一把盐,疼的厉害。
林锦婳走到春熙殿门口,转头还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道:“听闻皇上之前还折了支桂花送给太后,想来太后是十分喜欢的?”
江太后回过神来,抬眼看着她,目光也慢慢复杂起来。
她现在不仅仅是因为跟林锦婳的夙愿要她死,而是觉得这个人太聪明了了,自从自己入后宫后,就完全被她拿捏在手里,根本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所以在她看来,林锦婳这样的人若是不死,迟早会影响到大齐的江山,影响到怀琰的地位,毕竟还有一个林家和徐家……
她这样想着,终于是慢慢走进了春熙殿。
但才进来,才发现里面的陈设布置一点都没变,只有那棵桂花树长大了,看着这桂花树,她恍若一下子回到了当初。
她每往前走一步,都好似踩在刀尖上,回顾自己这一身,竟恍若隔世,好似曾经在这个宫里巧笑嫣然备受恩宠的茵嫔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皇上……”她喃喃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已经苍老嘶哑,她垂眸看自己的手,竟然都长出了老人斑,早已不复当年的水嫩若青葱,只有苍老……
林锦婳不出声,只看着她慢慢往里面走,神色淡漠的厉害。
江太后缓缓往前,眼底渐渐湿润,直到走到里面,在曾经的暖榻边坐下来,看着还保存的很好的绣枕和那套粉底白花的茶盏,都是她曾经用过的。
她细细抚着柔软的床垫,想着曾经的恩爱,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背过身去,不让任何人看到,也趁机将人都打发了下去。
林锦婳就在院子里站着,墨雪跟在身侧,道:“娘娘为何不进去?”
“你的人可看好她了?”林锦婳问道。
“看好了,娘娘放心,她做不了任何事的。”墨雪道。
林锦婳只轻轻叹了口气,她似乎能感受到江太后身上的那股绝望,可若是她不对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都那么冷心绝情,也许她根本不用承受这些,只可惜,恨之入骨,西夏的皇帝也没能让她从恨意里挣扎出来。或是说,她恨毒了亲手要杀她的锦朝皇帝,却也爱惨了锦朝皇帝。
她知道今日逼她来春熙殿残忍,但有些感情,看似痛苦,也是正面面对了以后,它就不再是心中的一道疮疤了,不至于每触碰一次,都要血流成河。
很快,里面传来杯盏被打碎的声音。
宫女们急急要进去,但里面却蹿出个黑衣人来,立即在林锦婳跟前行了礼:“回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意欲自尽,被属下们拦下了。”
“嗯。”林锦婳早已料到,江太后这样费尽心思,多半是为了杀死自己,或是让怀琰认为,自己杀了她,这样一来,自己跟怀琰之间就麻烦了,而她也凭借着一条本就或不长久的命,来扳回一城。
林锦婳缓缓走进来,江太后手里还流着血,发髻有些凌乱,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身边是破碎的茶壶。
林锦婳看着她如此,终是道:“有什么执念,非要让你拼尽最后的日子,也要自己折磨自己……”
“你明知我是要杀了……”
“杀了谁都不重要。”林锦婳淡淡道:“我只知道,你这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但大部分时候,不是别人的错,是你自己在折磨你自己……”
“我不需要你来说教!”江太后怒道,因为发怒,她再次大咳了起来。
“我也不想跟你说教。只是你三番五次,都要杀我,你可想过,你就是杀了我,又能怎么样?怀琰真的会纳妃吗?”林锦婳反问她。
江太后的咳嗽慢慢停止,她看着林锦婳,十分坚信道:“他会……”
林锦婳嘴角勾起,却是摇摇头,无奈看着她:“我本以为,怀琰留你在宫里,如此用心,你好歹也会花点时间,去真正的了解他,了解你的亲生儿子,可你没有,你还是那么自私,你只想着你自己,做着让你觉得开心的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跟怀琰之间的感情,非你能想象,我与他,同生共死,绝不独活,你若是再要杀我,我敢保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即便酒儿将来问起,我也只会告诉她,你是一个多么自私自利不值得她爱和尊敬的人。”
江太后颓然望着她:“不可能,怀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
“是啊,好不容易,因为你,他更加艰辛了百倍,而你如今还在不遗余力的想要毁了他。”林锦婳冷静的撕破她那层自以为是的爱,以为仅仅觉得一个爱字,就可以抹杀掉所有吗?曾经所做的,将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江太后痛苦起来,她抬眼看看林锦婳,再想想自己,终是痛苦的摇头,她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
林锦婳看了眼墨雪,墨雪会意,立即叫了慈宁宫的宫女来,打算扶她回去。
江太后被扶起时,眼神都有些迷茫,兜兜转转回到这春熙殿,她曾经最恐惧的地方,如今却不想走了。
她看着林锦婳,嗓子嘶哑:“我就留在这里……”
“如太后所愿。”林锦婳说完,江太后却看着她的背影道:“林锦婳,爱……真的足以让一个人,抛却皇位,只为求同生共死吗?”
林锦婳听到她这个问题,好不容易坚硬的心,终是软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着她,目光坚定:“会。”
“你这么相信他?不信他有一天,会为了他的皇位,而杀了你吗?”江太后凄凄看着她,仿佛在问当年的自己。
“我信他,亦如他信我。若是有朝一日怀琰拿刀刺在我心口,我信他一定是要杀我,只是为势所迫,那一刀刺在我的心口,一定比刺在他的心口更疼。”林锦婳没有半分的犹豫。
江太后眼底的泪落下:“怎么会呢,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长孙皇帝不也傻吗,力排众议,独宠江妃,更立其子为太子,将自己的一生和江山都给了她。”林锦婳语气再柔了些。
江太后想起长孙皇帝,想起西夏的一切,喃喃出声:“原是我,眼里只看到当年背叛我的人,将爱我的人,全部都抛弃了啊,我怎么……怎么如此的愚蠢……”她深深看了眼林锦婳,终于浅笑起来:“林锦婳,你是我最想杀,也最羡慕的人。你走吧,从此往后,再无江太后,再无茵嫔,只有江妃……”
她说完,独自往春熙殿最里面而去,缓缓走着,狼狈落魄,孤寂的身影拉的老长,好似一只随时要将她吞没的野兽。
林锦婳知道,江太后怕是真的活不过今日了。
几十年费尽心机杀人无数众叛亲离,却一朝悔悟悔不当初。黄粱梦醒,唯一为她付出一切的人,也早已永远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