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铺子里向来最是明亮,即便是大白天,四下里也点着灯,将处处堆叠的衣料照得亮亮堂堂,看久了只觉得晃眼。
“你说你这孩子,不过是芝麻粒儿那么点大的一件事,还特为跑上一趟,值得甚么?也不嫌费事。”
薛夫人也不要店里的女伙计帮忙,自个儿亲手沏了茶来,见季樱正转着头地打量铺子里的各色衣料,便笑道:“怎么着,可有瞧得上眼的?若喜欢,只管带了回去就是。”
又凑近了点去看季樱的衣裳,很是不见外地直接上手捻了捻:“我瞧着你这身就不错,料子纹样都极好,罢了罢了,我铺子上这些个便宜货色,可不敢塞给你——啧啧,我说啊,这么个刁钻的色儿,也只有你敢往身上穿,若换了是我,岂不被它衬成一块炭?”
季樱翘起嘴角一笑,将随身带来的礼捧给她:“等我和您一般年纪时,若能有您这一身相貌气度,做梦都得笑醒了。上回得您几位夫人出手相助,可我只认得您这儿,却不知另几位夫人的所在,只好劳您帮忙,将这点子心意带给她们了。”
“哎哟,真会说话。”
薛夫人给捧得高兴,干脆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拧了拧,这才将那些个礼物看过一回,叫人妥当收下去:“东西我肯定给你带到,你只管放心。只是你也太客套了些……”
“那日的事若不是几位夫人仗义出手,后续只怕麻烦得很。于您是小事,于我和哥哥,却实是帮了大忙。”
季樱笑着,忽地冲她眨眨眼:“况且,不瞒您说,我也是借着这个由头好出来玩玩,成日拘在家里,闷也闷死了。”
“你这促狭鬼!”
一句话逗得那薛夫人笑出声来:“你们这样的人家啊,家业大了,便把女孩儿也往深闺小姐里养,我是不喜欢的。只我瞧你也是个机灵的孩子,怎么那日,就能被姚老鬼他家那个败家玩意儿给唬成那样?”
说着便把茶碗往季樱跟前推了推:“别只管说话,尝尝这个,说是上好的庐山云雾,我却是吃不出好赖来。”
自己也端起面前那碗,往嘴边送。
季樱果然接过来抿了抿:“促狭是真的,胆儿小却也不假,我……”
话没说完,却见那薛夫人蓦地将茶碗给撂下了,扭头叫人:“哎呀我不喝这个,烫嘴得很,一口下去浑身都是热汗,烦死人,去端碗凉凉的酸梅汤给我!”
嘴上说着话,她人索性站了起来,捏了团扇一径扇风:“这贼老天,怎么就热成这样,活活儿地要人命!我这人体丰,一动便是一身汗,偏生我们这买卖又得干净整齐,否则,往客人跟前一凑,一股子汗味,谁还乐意买你的衣料?”
季樱只来得及点了个头,那薛夫人却是噼里啪啦地一开口就停不下:“就为了这个,我还将铺子后头一间杂物房改成了个洗澡间,热得受不住了便去草草洗一洗,换身干爽的衣裳,可到底环境简陋不舒坦——我说,你们季家几乎将整个榕州城的澡堂子买卖都包圆儿了,怎地就不能开个专做女子生意的铺子,让我们娘们儿也受用受用?”
这话正说到了季樱心坎,表面上倒不动声色,道:“这个事,我自个儿闲时也白琢磨来着,只是,总觉得女子顾忌颇多,若真开了这样的铺子,也不知能不能有人愿意来。”
“那怎么不愿意了?”
薛夫人很是豪爽地一拍大腿:“我比你活得年岁长些,我可是知道,早前这澡堂子买卖,其实不分男女,全在一个铺子里,分男汤女汤而已。只不过,这澡堂子里的活儿都花力气,自然请的都是男伙计,女子在其中出出未免不便,愿意去的人就少得很,久而久之,便只做男子生意了。可我倒不信了,怎知这女伙计的力气就比不上男伙计?”
她将季樱的手一抓:“听我相公说啊,这澡堂子里的玩意儿可多了去了,除开洁身泡澡,更有各色茶点,三五人就算盘桓上半日都不觉烦闷,不瞒你说,我倒也是真想去试试哩!”
许是热得实在难受,她将手里扇子一丢:“不成,我得去洗洗,再换身衣裳,你只管在这儿踏实坐着,午饭就同我一起吃,咱们好好儿说话!”
说罢,人已是快步去了铺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