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的私塾——或者应该说,季海的私塾,开了也有六七年了。
大概是从家里的买卖逐步交到季老二手上、家底越来越丰厚的那时起,季海就开始忙活了起来,一门心思地张罗起一间私塾,待他那瞧着最像读书料的三儿子长大,便也被他拉入了这档子营生里。
季老大这人平日里对另两房的孩子很是冷淡,不过嗯啊应付罢了,在他爹娘面前,却永远一副赔着笑毫无脾气的模样。这么个看起来面墩墩的人,实则却很有准主意,毕竟他是家中长子,按理最是该挑起澡堂子买卖的重担,他却愣是能绵软而坚决地次次拒绝,认准了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心志不可谓不强大。
这么些年,他与他那三儿子镇日忙碌,甚少能在家中瞧见他们的身影。至于那私塾究竟赚不赚钱,又是否给家里做了贡献,这个,就真不是季樱能打听的了。
眼下季樱在他跟前站着,他却只瞟了季樱一眼,随即眼皮就耷拉了下去,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敷衍“啊,总归是闲不下来的。”
应付了这么一句,将季樱递过来的香薷汤接了去。
冲季樱抬抬下巴,看模样,登时便想将这二房的侄女打发了去。
季樱却偏要站在他跟前碍眼,带一点笑容“我本还有事想烦大伯,您私塾里这样忙,我倒不好开口了。”
“什么事?”
季海有点意外,挑起眼皮扫扫她“听你祖母说,你与你哥哥最近正忙开女子澡堂的事。家里虽靠这行当吃饭,我却于这上头知之甚少,恐怕……”
“不是。”
季樱忙摆摆手“其实是为了我哥哥。大伯也晓得的,上回我哥哥犯浑做错了事,当时他便说,一心想读书。那之后,我也去他房中看过,书倒是不少,可却净是些话本传奇一类,虽说不考功名,却也不能成天只看这些,您说呢?”
“唔。”
季海仿佛并不关心,将那香薷汤送到唇边嘬了一口,鼻子里应了一声。
“思来想去,还是得请大伯帮忙才好。”
季樱仿佛压根儿瞧不出他态度的冷漠疏离,依旧言笑晏晏“现下为着开澡堂的事,我哥哥从早到晚都不得闲,我琢磨着,等这买卖上了正轨,还是让他去跟着大伯读些正经书才是道理。”
话说到这儿,季海仿佛终于想起什么,抬起头来四下里瞧了瞧“今儿倒没见着你哥哥。”
“铺子上有些事,他一早便赶过去了,说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肯定回来的。”
季樱忙道“听人说,如今榕州城内读书之风气愈发盛行,我猜逢,大伯的私塾只怕也是一位难求,这才厚着脸皮来大伯跟前走个捷径,到时候,请大伯给我哥哥留个书桌,该给的束脩,我们必是不会少的。”
这话也称得上是有礼有节了,里里外外的,还将季海捧了一捧。然而这季老大,却好似尾巴给踩着了似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一瞬,沉默好一会儿方道“自家人,说那些做什么?显得太过生分。要我说,四小子也不必急着去私塾,当年开蒙之后,除开择之,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未将心思放在读书上头,即便是往私塾里去了,只怕也跟不上。”
他停了一下,思索片刻“依我看,等四小子忙完了开澡堂那一摊子事儿,倒不如先跟着择之学些东西。他三哥虽说没考功名,却自小肯在学问上头花工夫,艰深的东西或许教不了,但带着四小子将基础打牢,应是不在话下。”
季樱垂眼笑了笑,口中应了声是,没再开口。
季克之读书,的确不是什么急得不得了的事,她今日之所以提出来,便是想看看季海究竟是个甚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