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不满地放下茶杯:“筠哥儿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小时候咱们还玩过呢!
我知道你忘了,专来告诉你一声,今日县衙里押下的那个是你四堂叔连襟的表哥,与筠哥儿你也沾亲带故的。”
谁啊那是?什么夷三族都砍不着的亲戚?
说着,族人又从包袱里摸出来半吊钱:
“这衙门里的规矩我也懂,不叫你空手去走关系,这些铜子你拿去打点着,给他个教训就是了,都是实在亲戚,过年总得让他回家吧?”
感情是上我这儿走后门来了?陆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赶紧开门送客把他赶走了。
次日堂上,陆淇秉公直言,没有替同村多说一句。下堂后,王主簿非常罕见地凑到陆淇桌边。
“何不为同村稍加美言?师爷不惧族人口舌吗?”
宗族制度延续了几千年,比皇权出现的都时间早的多,而皇权不下乡,乡下的治理主要依靠于宗族自治。
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如果被宗族抛弃就等同于社会性死亡。
陆淇正气凛然道:
“多谢抬爱,可上有国法森严,纠察不法为所应为,不敢逾越,这是其一。
况且此案县太爷已经拍了板,我陆筠人微言轻,哪能说改就改?这是其二。
如果徇私枉弊,如何报答县太爷对我的知遇之恩?如何对得起苦主的殷切期望?”
“如此,你日后如何向族人解释?”
陆淇笑笑不语。
此时,王主簿暗暗点头。年轻有才、品德端方,倒不失为一派君子,只是太年轻,唯恐过刚易折,可别像自己当年那样。
“老夫痴长些年岁,不敢称知道,只是这县里俗务,师爷今后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一问。”
陆淇正愁这个,连忙俯身作揖:“如此可就叨扰主簿了。”
……
在王主簿的指点之下,日常工作都迎刃而解,陆淇也积攒起了处理事务的经验,而年关终于也来到了。
至除夕,衙门放了小休。
这是在新家过的第一个年,陆淇与陈银儿特地在檐下挂了花灯,又写了对楹联,贴在门框外。
姑嫂俩正忙活着蒸枣饭、祭灶神,齐茗便提着礼进门来了。
“齐兄这是来蹭饭的?”陆淇打趣道。
齐茗把礼物放下:“小弟吃过了才来的,倒有这心,只怕也没这个肚子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厢见了礼,齐茗兴奋地说起:“小弟正打算驾艘船,等亥时初刻祭礼毕,便行到城外江上去。那时正是城内大族放烟花的时候,映着水光看才最好,不知陆兄与嫂子可愿同往?”
陆淇当然也是大感兴趣。
除夕夜的余江果然别有一番景色,两岸人家都亮着点点灯烛,远处传来爆竹“砰砰”的炸裂声,不知哪家孩童的笑声穿过院墙,落入耳中。
船头书童煮水烹茶,茶烟袅袅。
齐茗指向江畔的一艘游船:“瞧,那就是余县王家的船,比我这艘还大些。”
果然,那艘船明显更大更精致,船舱里坐满了女眷,至少需要四五个艄公才能驾驭。
看来这除夕夜到江上看烟花,是余县大族的固定节目了。
正啜饮着香茶的陈银儿突然抬起头,一道灿烂的火光映入她的眼睛:“开始了!”
果然!
三朵绚烂的烟花齐放,铺开了半边天空,清冷的两岸霎时被照亮,江水为之一红。
紧接着,四周并肩亮了起来,天空真如朝霞与晚霞同时登场,又与水面连成一片,像是来到了光的海洋,处处璀璨夺目。
如敲碎了天与地的金星玻璃,迷失在盛景之中,不知今夕何年。
晚风渐寒,陆淇搂住了陈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