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世子笑面阎罗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燕安谨的视线在凌子淇身上停留,直到他满头冷汗,快要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才终于发话:“起来吧。”
随即吩咐人,带槐街一案的相关人员到堂前来。
凌子淇劫后余生般地喘了口粗气,外袍的灰都顾不得拍,慌慌张张地起身,站到队伍最后。
仵作、马府管家和家丁,香佩和她的婢女起翘,甚至连马兴凡的尸体也被一同抬了上来。
尸体被蒙了白布,仵作躬身站在尸体一旁。香佩起翘跪在左侧,马府众人乌泱泱跪在尸体右边,马管家脸皮红如猪肝,像是吃多了酒似的。
凌子淇见这阵仗,才知道要审的是槐街马兴凡被杀案。
“可、可是世子殿下……这桩案子下官还未能告破,可否再宽限两日,等这起案子破了再……”
案子是前天夜里发生的,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足两日,他就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来得及破案。
燕安谨并未理会凌子淇,他狭长的眼眸上挑,开口便是一句:“香佩,你可认罪”
香佩中途被换过牢房,身上穿着干净的囚服,面色比江采霜上次见到她时,好了许多。
她脚腕戴着枷锁,跪在地上辩解,“大人,香佩那日只是按照马老爷的要求,陪他喝酒唱曲,不到戌时便乘轿离开,府上的管家家丁都可以为民女作证。民女实在不知自己犯了何罪”
起翘也随她一起跪着,手中比划了几下,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音节。
燕安谨语调慢条斯理,“事发到现在,应该没有人同你说过案件细节。但你不辩别的,偏偏只辩了时辰。”
香佩额头贴在地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因为民女走的时候,马老爷还好好的,定然是在民女走之后才出的事,也就是戌时之后。”
“在你与婢女离开后,有谁见过马兴凡有谁能够证明,马兴凡那个时候还活着”
马府管家和家丁纷纷道,“大人,醉香坊的姑娘离开后,小的们都没见到老爷的面。”
管家补充了一句:“是香佩说老爷睡下了,不让人进去打扰,所以我们才不敢进去。”
香佩的气息乱了一瞬,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从地上抬起头,“大人,民女是最后一个见到马兴凡的人,确实无人能证明马老爷那时候活着,但也没人能证明,马老爷那时候已经出事了。难道仅凭此,就能定了民女的罪吗”
燕安谨并不心急,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你在供词中声称,你离开之前,马兴凡酒醉昏昏,你便扶他去塌上歇息,我说的可对”
“是,这都是马老爷的吩咐。”
“在你走后,马兴凡并未再见客。可他的尸体被发现时衣冠整齐,鞋袜都好好穿在脚上,这一点你要如何解释”
香佩瞳孔收缩,深呼吸了两下,辩驳道:“那日不准燃灯,匆忙间,兴许是民女伺候不周给忘记了。”
眼见燕安谨压迫力十足,下方的嫌犯已有恐惧张皇之相。
担心出现惧怕之下草率招供的情形,凌子淇忍不住提醒道:“世子殿下,香佩离开马府时有马府家丁作证。况且,案发之时,管家立刻进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在场。”
言下之意,那时候香佩并不在现场,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作案呢
“案发之时……”燕安谨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指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凌大人以为的案发,是什么时辰”
“据管家的证词,应当是亥时初左右。”
“为何”
“管家说,他是在亥时初听到的瓷器碎裂……”说到这里,凌子淇话语顿住,面露惭愧。
谁说瓷器碎裂的时间,就是马兴凡被害的时间
只是他们先入为主地把这两件事给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才以为马兴凡在当晚亥时初遇害。
“是下官想错了。可是,那个时候屋里没人,花瓶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燕安谨淡然自若地轻啜了口茶,转头问林越,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殿下,已近子时了。”
“差不多了。”
燕安谨话音刚落,屏风后面就传来一声“哗”的一声。似乎是花瓶落到了地上,碎瓷片从屏风下面飞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燕安谨让人挪开屏风,只见一个博古架竖在后面。
“这……屏风下面是镂空的,我们并没有看到有人过去,花瓶怎么自己掉了”
“屏风后面没有门窗,也不可能有人丢石子把花瓶打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佩面色几番变换,先是震惊和不敢置信,最后化为一片灰败。
她的脊梁渐渐塌了下去。
燕安谨看向身旁的江采霜,多情的桃花眸微弯,笑意清浅,低磁嗓音柔声问道:“可否麻烦道长为他们解惑”
面对江采霜时,他周身气质温润柔和,不带半点攻击性,跟方才审案时的他判若两人。
江采霜正在认真看戏,没想到这场戏还有她的份。
她脸颊红扑扑的,腼腆地道了声:“好。”
江采霜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面,拿起提前放在那里的香烛和花瓶。
因为身高不够,她只能把机关布置在下面一层。
“凶手先用细线把花瓶圈住,把它架在博古架边上。再将细线拉回去,用蜡油粘住。”
亲自布置机关的时候,江采霜才发现,这个机关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需要另一人的辅助。
林越帮她托着花瓶,她举着燃烧的红烛,用滴落的蜡油来粘住另一端的线头。
做好了机关,江采霜让出位置,方便大家观看。
她在一旁解释:“点燃这根蜡烛,等蜡烛烧到底,蜡油融化松动,棉线便会撑不住花瓶的重量,让花瓶掉下来摔破。”
“棉线另一端被塞进蜡烛里,成为了灯芯,所以就算蜡烛烧完,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刘大人冷哼一声,质疑道:“你说的机关不失为一种可能,不过办案要讲证据,可不能仅凭猜测就妄下定论。”
江采霜气呼呼地抿了抿唇,从香袋里取出一根线,“我们在马府的博古架最上层,发现了蜡痕。还有这根两头烧焦的棉线,是在马府花圃中发现的,符合我刚才所说的机关。”
只是谁能想到,线索刚到她的香袋里,还没放热乎呢,案子就要结了。
“你从包里随便拿出一根线来,就说是凶手所用的棉线,有何凭证万一这是你随便伪造的物证呢看你布置机关如此娴熟,该不会与案子有关”
“你!”江采霜被刘大人语气不好地追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刘天立趾高气扬地教训道:“办案重地,不是女人能来的地方,难不成女人也会查案真是笑话……”
从江采霜进门,刘天立就处处看她不顺眼,终于找到了机会教训她,自然不会放过。
就在他说得面红耳赤之时,上首传来幽幽的一声:“她是悬镜司的人。”
听见“悬镜司”三个字,刘天立剩下的话卡在喉咙,憋得脸庞黑红。
燕安谨殷红的薄唇翘起,漂亮的桃花眼风流多情,神情似笑非笑,“怎么,刘大人对我悬镜司的人有意见”
“不、下官不敢,只是……”刘天立的气势顿时萎靡,把欺软怕硬表现了个十成十,声音都小了下去,“女人、女人怎么能进悬镜司”
燕安谨笑得风情万种,眼底始终冰冷一片,“哦我竟不知,刘大人何时威风至此,连我悬镜司的事都要插手。”
刘天立瞬间像被泼了盆冷水般清醒过来,跪地求饶,“下官不敢,下官只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乱说的,还请殿下恕罪。”
“我这次来开封府,还有一件要事。既然刘大人自己主动站出来,正好提前办了。”燕安谨从袖中取出一张纸。
刘天立两股战战,“不知殿下要办的是何事”
“半月前,一对孤儿寡母前来报案,称丈夫留下的家产被同县的地痞夺去。你见她是弱势女子,便不分青红皂白让人打了板子丢出去,那对母子走投无路,跳井而亡,你可还记得此事”
刘天立回忆了一下,哆哆嗦嗦地回话:“可、可是那些地痞手中,有她丈夫留下的契书,把家宅和财产都转赠给了旁人。”
“你为官多年,难道不知契书也有伪造事后你收了地痞百两银,这件事你又作何解释”
“下官一时糊涂,未及细查,求殿下饶恕!”
燕安谨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冷笑道:“一时糊涂一月前,高家村的村民举告员外儿子占女,你却以他们不会写状纸为名,将他们一家都赶了出去。还在大堂之上,当着官差衙役的面,言语侮辱女子行事不端,逼得母女二人为证名节,撞树自尽。这件事,你也是一时糊涂”
“你为官十数年,像这样‘糊涂’可不是一次两次。若任由你次次糊涂,我大晋有多少百姓够你戕害”
燕安谨将手中的纸展开,泛黄的纸张上,全是鲜红的手印。
这是前些日子悬镜司收到的密告状,上面的手印来自一个个受恶官刘天立欺压鱼肉的百姓。这些百姓不识字,便只能各自画个圈,将自己的手印按上去。有个老伯拿着这张状纸,告到了悬镜司。
燕安谨派人一项项查明,将人证物证收集完备,只是他之前忙着节度使一案,今日才腾出手来查办刘天立。
“下官、下官知错,求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相比较刘天立的哭天抢地,上首的人却是云淡风轻。
燕安谨眼梢都未动一下,轻描淡写地定了他的生死,“来人,将刘天立押入大牢,择日问斩。”
刘天立哭嚎着跌倒在地,很快被人摘了官帽,脱了官服,像拖死猪似的给拖了出去。
他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误判了几桩案子,不仅丢了官位,连命都给搭进去了。
听着刘天立逐渐远去的求饶声,江采霜只觉大快人心,几乎忍不住拍手称好。
这样迂腐顽固的人,怎配为官若是任由他继续留在开封府,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冤假错案。
干脆利落地办完刘天立,又回到了槐街的凶杀案。
“去醉香坊,仔细搜查香佩的住处。”
只需要派人仔细搜查香佩住的地方,定能找到制作蜡烛的痕迹。
官差还没出动,香佩便直起身子,直挺挺地跪在堂下,“不用搜了,我认罪。”
延缓时间的机巧被人看破,她再怎么狡辩也是无济于事。
香佩跪伏于地,干脆利落地认了罪,“我就是用这位道长所说的方式,杀了马兴凡。起翘还是个孩子,并未参与进这件事情,还请各位大人开恩,放她一条生路。”
起翘虽口不能言,但却能听到声音。小丫头急得不停磕头,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手上也在比划着,像是要替她辩解。
江采霜看着此时的起翘,想起第一次见到香佩时,她为了救香仪,跪在地上不停向鸨母祈求的场景。
她的额头仍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是之前撞在桌角留下来的。
香佩垂下眼,笔直地跪在地上,神情超乎寻常的平静。
“谁是你的同谋”
香佩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没有同谋。我提前练习过多次,可以自己完成机关,人是我一个人杀的。”
“你若现在供出来,可以减轻你的罪责。”
香佩一口咬死,“我没有同谋。”
“香佩姐姐。”江采霜于心不忍,急忙喊了一声。
再不交代的话,她恐怕难逃一死。
香佩朝她磕了个头,声音难掩哽咽,“那日初见,多谢道长仗义相救,佩英永生不忘。下辈子佩英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是谁配合你杀害的马兴凡”
“马兴凡是我一个人杀的。”
惊堂木落下。
“带嫌犯过堂。”
银风押着一人进来,在场的两个人都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