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厢房内休息,湿衣已经被换成了干爽的衫裙。
“霜儿,你醒了。”守在床边的两人立刻凑了过来。
这两人正是江采青和宋莺。
江采霜揉揉眼睛,开口就问:“采薇姐姐呢”
“你放心吧,采薇姐姐没事,是那个跳水秋千的小子救了她。”江采青给她递了张热巾帕,手贴在唇边,神神秘秘地道,“还有个好消息,采薇姐姐有喜了。”
救上来以后,自然立刻让人请大夫过来把脉,好在江采薇只是呛了水,没受什么伤,顺道还把出了喜脉,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江采霜想起自己看到的彩衣少年,当时远远瞥见他的衣服,便猜测他是表演水秋千的。在水上练了多年功夫,水性自然好。
“那就好。”江采霜放下心,接过姐姐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脸,望向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外面雨声隆隆,雨幕大力拍打着窗棂。红木支摘窗半开着透气,时不时有细密的雨丝潲进窗边,打湿了窗台,外面天色已然昏黑。
“这会儿才申时过半,别看外面天黑,其实还早着呢。”这次答话的是宋莺,“你没用午膳,这会儿该饿了吧,先起来吃点东西。”
江采霜揉了揉肚子,果然觉得腹中空空,有些饥饿。
堂姐打开提盒盖子,将一碟碟清淡开胃的小菜端到桌上,还有用箬叶包出来的尖角蜜饯粽。这些粽子还是早上出门前,她们一起包的,刚让翠翠拿去火炉上蒸熟。
“大夫说,你腹中呛水,得吃容易克化的饭食,多吃点小菜,蜜粽只能吃一个。”
姐妹三人围桌而坐,江采霜问道:“外面还在下雨”
“是呢,”宋莺面容笼上愁绪,“自从上午那一阵风浪,外面的暴雨就没停过,就连望天楼通往岸边的栈桥都被冲断了。若是风雨一直不停,怕是我们只能留在望天楼过夜了。”
望天楼与岸边唯一的连接就是栈桥,可栈桥早已被暴雨冲断,一楼也几乎被水淹没。水面湍急,遍布暗流旋涡,岸边也不好派船来接。所有人便只能暂留望天楼。
江采青补充道:“好在望天楼上有不少雅室房间,倒是差不多够住。我们出门前也带了炉子和菜品,过夜不成问题。但若是明日风雨还不停,就不好说了。”
“希望这场来势汹汹的暴雨早些停吧。”宋莺叹了声。她还想着看完龙舟戏便早早回家,也不知道宋五现在怎么样了。
江采霜夹了一只豆腐皮包子,里面包着许多清淡的山珍,口味丰富鲜美,“对了,是谁救我上来的”
江采青问:“你不记得了”
江采霜仔细回想了一番,她只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被一条火龙包围保护着,连身边的湖水都不再冰冷,变得温暖。
火龙带着纯正而强悍的灵力,又能在水底燃烧……肯定是丹火。
想到这里,江采霜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测,“是燕世子”
江采青跟宋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江采霜笑逐颜开,剥开一枚香甜软糯的蜜枣粽,语气轻松地说道:“等下次见了他,定要好生向他道谢。”
用了晚膳,爹娘和哥哥也来看望,看到江采霜活蹦乱跳,几人都放了心。
“爹,娘,我想去看看采薇姐姐。”
宁玉霞抿出一抹笑,“去吧,你采薇姐姐在楼下休息呢。”
望天楼雅室众多,江采霜到三楼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采薇姐姐住在东面廊道最尽头那一间。她走到门口,刚要敲门,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夫君,你可是哪里不开心”
“没有,你别多想。”
“你休要唬我,自从大夫说我有喜开始,你的神色就闷闷不乐的,到底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
“我只是太惊喜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文彦顿了顿,迟疑地问道,“薇儿,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你上次不是已经问过我了么”
“没什么,我先去看看母亲,她也受了惊吓。待会儿再陪你去看霜儿。”
于文彦一拉开雅间门,便看到门外站着三个姑娘。
他略有些诧异,随后便让开位置,“薇儿,几个妹妹来看你了。你们先进去坐,我去吩咐人上茶。”
江采霜三人进到屋里,江采薇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笑着招呼她们坐下,关心问道:“霜儿,你怎么也来了你身子如何了我正说待会儿过去看你。”
虽然听家人说江采霜没事,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还是为了救自己才落的水,江采薇自然得过去看了才能放心。
只是她身子稍弱,又初怀身孕,于文彦暂时不放心她出门走动,便说等吃了饭休息一下再陪她过去。
“我没事,你忘了我是修道之人,身体好着呢。”江采霜拍了拍胸脯。
“没事就好,你也是莽撞,这么大的湖也敢跳,万一有个好歹,那我……”江采薇眼眶霎时红了。
若是妹妹为了救她而出事,那她也没脸面再活下去了。
江采霜连忙握住她的手,“我就是一时着急。不过我长在江南,水性好着呢,自然是有把握才跳下去,你就放心吧。采薇姐姐,你快吃点东西,待会儿菜凉了。”
江采薇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暂压下感激和后怕,“可用过膳了我还没动筷,不如一起吃”
“不用了,我们过来前刚吃过。”
江采薇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在,“这位是……”
江采青忙介绍道:“她是宋莺,是宋侍郎的女儿,我们与她是好友。”
“采薇姐姐好。”宋莺怯生生唤道,嗓音温柔娇细。
“瞧着这位妹妹性情娴静,怎么会跟我家的两个调皮鬼玩到一起”江采薇笑道。
跟宋莺比起来,江采霜和江采青两姐妹的确算是性情跳脱的。
不过……那是因为采薇姐姐没见过发飙时的宋莺。
婢女进来添了茶便退下了,江采霜三人陪着江采薇说话用膳。
“咦,采薇姐姐,你也买了花饽饽”江采霜诧异道。
她跟采青姐姐在栈道上也买了几个花饽饽,只是还没来得及吃。
“婆母喜好这些民间的玩意儿,常常买些石榴花馍,小孩子的拨浪鼓,虎头鞋拿到我房里。这次来望天楼的路上,见栈道上这家石榴花馍颜色喜人,做得精细,便也买了几个。”
“是不是一个挑扁担的跛脚伯伯卖的”
“好像是。皮肤黑黑的。”
“我们买的兴许是同一家,”江采霜看着蒸好的漂亮花馍,有些馋了,“我能不能也尝尝”
江采薇掰了一块石榴花馍给她,里面还有磨得很细的豆沙馅,做工的确精细。
江采霜惊叹道:“好吃,热腾腾的蜜豆像是要化了一样。”
“这么好吃我跟莺儿也尝尝。”
石榴花馍比盘子还大,得用新编的竹筐装着,四个人敞开了吃也吃不完。
江采薇见三个妹妹喜欢,自己也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花馍暄蓬蓬的,味道果然香甜,馅料给得很足,看着好看,吃着也不错。
“没想到老伯看着憨厚,做花馍的手艺这么不错,这入口即化的蜜红豆馅,可比汴京城几家正店做得还好。”
“采薇姐姐,你怎么哭了”江采霜正说再掰一块,一抬头,就看江采薇面颊流下一行泪珠。
“我哭了吗”江采薇抬手一抹,指尖意外地触及一片湿润。
她连忙拿帕子擦去脸上的泪水,玩笑道:“怎么吃个石榴花馍,还把人吃哭了。都怪这馅料做得忒甜,甜到心里了。”
吃罢饭,江采霜想给江采薇把个脉。
江采薇平伸出手腕,搭在桌边,“从前你说你会把脉,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经过上次的事,她渐渐接受了妹妹是个道士的事实。
“我们道家讲究一个山、医、命、相、卜,这五术我每一样都会一点的,医术最好。”
江采青问:“山是什么意思”
“就是修身养性,强身健体,是为道家修行。”
“相想必就是相面了卜是算卦”江采青两眼晶亮,兴奋地问道:“那你能不能帮我算一卦算算我将来什么时候嫁人,会嫁给谁”
江采霜忙摇头,“那可不行,我师父教我不能随意帮人起卦,天机不可泄露,一旦泄露可是要遭雷罚的。”
况且,她并不擅起卦,顶多就会给人看看面相。
采青堂姐天庭饱满,额阔面润,嘴唇朱红,是食禄丰裕,一生顺遂的福相。
江采青连忙捂住耳朵,“不算了不算了,刚才的话我没听见,不算你泄露天机。菩萨保佑,可不要降雷罚——”
她话音刚落,窗外凑巧闪过一道雷光,短暂的白光之后,轰隆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江采青吓得赶紧抱住江采霜,“不要啊!”可千万不要把她这么聪明伶俐又有本事的妹妹给劈成黑炭了。
惹得四人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会儿,见江采霜毫发无损地坐在那,江采青后怕地拍着胸口顺气,“幸好没事,吓死我了。”
“好了,你过来我这儿,赶紧让霜儿妹妹认真请脉吧。”宋莺拉走了活宝似的江采青。
宋莺管着江采青,江采霜总算能安安稳稳地给姐姐把脉了。
这脉听着有些怪,忽而有,忽而又无,像是喜脉,又显得虚浮。不过除此之外,采薇姐姐的脉象一切正常,并无丝毫病态。
“姐姐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不舒服好像没有。”江采薇摇了摇头。
只是方才起床的时候,觉得腹部摸起来有些凉。估摸着是冻着了。
“那便没事了,只是要注意防风保暖,尽量在屋里待着,以免受寒。”江采霜想着,既然已经请其他大夫看过一遭,应当没什么大碍,兴许只是刚怀上身孕,时日尚短,所以脉象不稳,这也是常有的事。
就在这时候,数墙之隔的雅间里传来争执吵闹之声,还伴着孩童的啼哭。
江采薇听出其中有于文彦的声音,当即面上浮起担心,“怎么又吵起来了。”
“姐夫和伯夫人经常吵架吗”
“嗯,”江采薇点点头,语气无奈,“每次都是因着崔兴的事,两人经常闹得不欢而散。”
江采霜今天还看到崔兴和俞金亮拉扯吵嚷,暗道这崔兴真是害人不浅,如此祸害何必还留在府中
江采青和她的想法一样,“既然崔兴这么惹人生厌,为何还要让他在伯府长住赶回他自己家不就好了。由着伯夫人纵容侄儿,难道康平伯就不管么”
“公爹性格软弱,哪里管得住强势的婆母我也不知婆母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非要把崔兴留在身边。”
孩童啼哭声一响,那边大人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只是孩童哭闹不止,听得人心烦意乱。
江采青半蹲在江采薇身边,掌心轻贴她的小腹,嘀咕道:“我的好外甥,好外甥女,你可千万是个乖乖,别像这个孩子似的鬼哭狼嚎。”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江采霜三人正要起身回去,刚好遇上回来的于文彦,他手里还端着一碗清澈如茶的汤药。
“大夫给你姐姐开的安神茶,补神静心的,她今天受了惊吓。”于文彦解释道。
江采霜点点头,粗略地嗅了一下,基本都是安神助眠的药。
错身而过的瞬间,她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于文彦。
于文彦一袭湖蓝绸衣,身形高大,紧紧绷着下颚,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争吵的怒意。
江采霜平素不会想起来帮人看面相,刚才被堂姐提起,才格外注意了一次。
于文彦打眼一看长得端方清正,不过颧露唇薄,鼻梁凸骨,人中平满,耳垂薄小,看他的面相,像是该一生无子。
江采霜赶紧甩甩脑袋,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呸呸呸,什么一生无子,这不是咒采薇姐姐吗
她这半吊子的相面功夫,以后还是不要拿出来了。
“霜儿,你怎么了”宋莺在她身边,见她突然开始甩脑袋,疑惑地挽住她的胳膊。
“没什么,我只是想……”江采霜眨了眨眼睛,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好像还没去看过燕世子。”
这次又是他救了自己,她自然该去看望一下。
“他救了你,是该去感谢一下他。”
找人一打听,得知了燕安谨的住处,三人一同过去。
与燕安谨的雅间还隔着两个房间,江采青跟宋莺便默契地停了脚,“霜儿你自己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俩人都怵燕安谨笑面阎罗的名声,能不跟他打交道就不打。
“好。”
江采霜站在雅间门口,刚要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正是宋允萧。
“白露道长你怎么来了”宋允萧往屋里看了眼,“是来看谨安的吧”
“嗯。今日多亏他救了我。只是湖水寒冷,燕世子素来又身体不好,我便过来瞧瞧。”
宋允萧干笑了两声,“是,道长说的是。不过……谨安这会儿已经睡下了,道长不如明日再来看他”
说话的时候,他两只手把着门扇,像尊门神站在那,生怕江采霜闯进去似的。
江采霜往里探了一眼,不过视线被多宝阁挡住,什么也没瞧见。
她绞着手指,心下不免担忧,“那好吧,那我改日再……”
话音还未落,里面便传来两声低咳,随即是熟悉的低磁嗓音,“道长请进。”
江采霜抬眼望向宋允萧,后者嘴角抽搐了下,给她让开位置,“道长进去吧,我去叫林越梁武过来守着。”
“嗯。”江采霜刚往里走两步,就听到外面宋允萧和采青姐姐斗嘴,宋莺在一旁帮腔,好不热闹。
她不由得抿出笑,嘴角梨涡浅浅。
进到内室,便看到燕世子倚着床栏而坐,手边搁着一卷案宗。他乌发披散,面如霜雪,唯有唇上还残留淡淡的艳色。
“你还好吧我给你把个脉”
燕安谨轻笑着摇头,“不必,我服过丹药,已经好多了。”
“我再帮你看看吧,这样周全些。”
燕安谨不动声色地催动身体里的灵力,额头隐隐渗出细汗,随即伸出手腕,玉指纤长,凸出的腕骨精致白皙。
江采霜仔细听了听脉象,“咦,你的身体居然没什么事。”
以她对燕世子的了解,还以为他此次落入冰湖,又动用丹火,会元气大伤。却没想到,脉象听起来倒是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