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老支书便不再说什么了。
乔丽华过来的时候,大家便止住了话,她把被褥子递过去。
“东来,就拜托大家了。”
老支书和季明远他们都摇摇头,“应该的。”
待拖拉机走远了以后。
沈美云安慰她,“肯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乔丽华嗯了一声,只是说不担心那是假的,整个人都是软的,一直到现在,人才缓过劲来。
沈美云看着乔丽华回到知青点后,她去了老支书家准备把绵绵给接回来。
她去的时候,绵绵正在院子里面,和老支书的几个孙子孙女玩。
很显然,阿虎和阿牛都很喜欢绵绵,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绵绵后面。
只是,绵绵本来玩得很好,在看到沈美云过来的时候,眼睛顿时一亮,“妈妈。”
喊完后,就朝着沈美云飞奔过来。
沈美云嗳了一声,牵着她,朝着胡奶奶家的几个孩子走去。
阿虎阿牛银花和银叶,一共是个孩子。
沈美云从口袋里面摸了摸,摸出了四颗水果硬糖,递过去,“一人一颗,谢谢你们陪我家绵绵玩。”
胡奶奶不要照看孩子的费用,那就当是谢谢绵绵的小伙伴了。
阿牛最小,几乎想也不想地接了过来,剥开就往嘴里去塞。
倒是,银花最大,已经十二了,是个大姑娘了,她接过水果糖,爱惜地放在了口袋里面。
沈美云问她,“银花,你不吃吗”
银花摇摇头,抿着唇小声道,“现在不饿,等妹妹想吃的时候再吃。”
银花和银叶是老支书大儿媳妇的家的。
银叶一听到这,剥糖纸的手跟着一顿,她想塞到口袋里面,但实在是太想吃了。
糖啊,好甜的。
在犹豫了半天后,她想了想,“姐,这糖打开,我舔一口,在给你,你给我攒着”
银花想了下,答应了下来。
银叶舔了一口糖后,忍不住又舔了一口。
三分钟后。
银花看着变成一丢丢的小糖,哭得好伤心,“我说了只舔一口的,怎么全部吃完了啊”
这让,绵绵下意识地愣了下,她去看沈美云。
她有好多糖啊,妈妈买了好多好多的糖,全部都放在泡泡里面了。
沈美云太了解闺女了,她冲着她摇摇头,示意,泡泡里面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在她以外的人身上拿出来。
绝对不行!
绵绵好在也是听话的,乖巧的跟着沈美云后面,不管,银花他们怎么喊她去玩。
她都不肯了。
比起和小伙伴们,她更喜欢和妈妈一起啊。
不管和妈妈一起做什么,她都好喜欢。
沈美云进了屋内后,胡奶奶在糊千层鞋底,是那种棉布做的千层底,一层浆一层,最后压平放置到晾干的地步。
这种鞋子出来结实不说,而且脚还舒服。
看到沈美云来了,胡奶奶停下了手里的活,打招呼,“沈知青,你放工了啊”
沈美云点点头,拉着绵绵坐了下来,是那种老木椅子,显然是有些年头了,椅子上都已经有包浆了,那是岁月的痕迹。
她坐下来后,这才朝着胡奶奶问,“胡奶奶,我想和您打听一个事情。”
胡奶奶放下了手里粗瓷碗,压平了千层底,抬头看了过来,“你说。”
她不管任何时候,看着沈美云都是挂着笑容的,是那种很是慈祥。
这让沈美云也放松了几分,“我想和您打听下,独眼叔这个人。”
提起这个。
胡奶奶显然有些讶然,但是她这个人是十分聪明的,却没有去问为什么。
只是陷入回忆。
“今天我们大队不是有雪崩,压进去两个知青吗”
沈美云点了点头。
她其实不太明白,胡奶奶提起这个做什么。
但是好在她这个人,别的不多,就是耐心多。
于是,沈美云安静地听着胡奶奶说,“独眼的一家子就是这样没的。”
沈美云听到这,她下意识惊道,“什么”
几乎是站了起来。
胡奶奶陷入回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独眼才结婚没几年的光景,那一年我们大队下了一场几十年难遇到的大雪,独眼上山去放猎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家里就这样被大雪给压垮了。”
“一场大雪带走了他所有的亲人,只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被家他媳妇压在身下,这才勉强活了下来。”
听到这话,沈美云一惊,这就能明白了,独眼为什么在听到说是雪崩的时候,第一个冲进去救人了。
其实,与其说他是去救人,不如说,他救的是当年那个无力的自己。
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埋藏在大雪底下,却没能力救回来的痛苦。
“那这些年,他——”
胡奶奶似乎知道沈美云要问什么,她便摇头,“那孩子被他养大了,十六岁那年去参军了,已经有十几年没有音信了。”
“有人说,他的那个儿子在战场上牺牲了,也有人说他儿子是坏蛋,被人打死了。”
“所以,我才说独眼命苦。”
早年家破人亡,好不容易养大了孩子,去参军了却又一去不回。
对方到底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听完这些,沈美云陷入沉默,如果独眼真是她的舅舅的话,不敢想象,这么多年他的日子过的有多苦啊。
沈美云想了下,她低声问道,“那他还有其他家人吗”
胡奶奶摇头,“没了,自从独眼他一家子没了以后,他就带着孩子搬到了山上了。”
山脚下不能住人,山脚下住人雪崩埋死人。
所以,他选择了宁愿去不方便的山上,这一住就是二十年。
后面,大队里面的支书和队长,也有劝他下山来住,人到底是群居,远离人群时间久了,怕是会疯掉的。
只是,独眼不愿意,说那是他孩子的家,他搬走了,他孩子回来找不到家了。
这一等就是十来年了。
“也就是说,独眼猎户一个人住在山上”
胡奶奶点头,“是啊,一个人住了好多年。”
“胡奶奶,那您知道独眼猎户,他父母的消息吗”
这胡奶奶哪里知道
她笑了笑,“不晓得咧,我今年五十五岁,我当年嫁过来的时候,独眼的父母似乎说已经没了”
她是从别的大队外嫁过来的,哪里知道大队的事情。
在说,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就更不会有人知道了。
见沈美云蹙眉,胡奶奶倒是想起来了一件陈年往事出来。
她说,“独眼好像有个后妈,当年大雪把他们一家人埋进去的时候,有人说,是独眼的后妈遭报应了。”
这话一说,沈美云精神一震,要知道她外婆,可就是带着她妈妈改嫁的。
这样一说,倒是对得上了。
外公后面又续了一房媳妇。
那媳妇可不就是后妈了
“还有吗那您知道独眼父亲,是为什么娶后面的媳妇吗还有独眼的亲生母亲是去哪里了”
这胡奶奶哪里知道
那都要在往前推,四十年了
记不得了,那哪里记得,她那个时候都不是前进大队的人。
不过,怕沈美云失望,胡奶奶给她出了一个主意。
“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去问下四大爷他们,他们算是我们村子最年长的老人,今年都八十了。”
“不过我看玄,我听说独眼他们家是从外面搬过来的,不是原先的陈姓。”
前进大队最大的姓是陈,但是一部分陈家人是前进大队本来的人呢。
还有一部分则是从外面搬过来的,听说前进大队姓陈的多,所以特意落户在前进大队。
毕竟,都是一个姓,五百年前说不准是一家。
这话说的,沈美云有些发愁,她觉得线索断了,好像又没断。
她放了一个大招。
“那您知道,独眼猎户叫陈荷塘吗”
胡奶奶想了下,“是吧只是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地方,其实大名叫什么,大家都不在意,大家喊的都是绰号。”
一年复一年下去,这也就导致了,大家都对对方的绰号熟悉,提起大名,反而没人知道了。
沈美云叹了口气,“我怀疑陈荷塘,就是叫石头,但是我不确定。”
她现在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这话,让胡奶奶笑了,给她指点迷津,“那你直接去问,不就好了”
“其实,你问他比问大队的其他人靠谱一些,他们还没我知道的多。”
若是沈知青打听的是别人,他们可是能把对方的祖宗三代都细数一遍。
但是,问独眼的话,他们还真是不知道。
独眼是个猎户,平日单独住在山上,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下山来了。
再加上独眼生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导致大队里面不少社员其实都不敢接近他。
久而久之,这也就导致了,他们村子的人其实对独眼是陌生的。
沈美云基本上打听的差不多了,她琢磨了一番,看来还是要找个机会,去山上问下独眼本人。
毕竟,别人不如本人的好。
只是,沈美云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两天后,候东来他们从市医院回来了,脚踝的地方被砸断了,在医院打了石膏后。
便再次住到了知青点。
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别说,候东来还是断在脚踝骨,这更是要好好照料的。
那大夫说了,能不能好的彻底,全看回去后养的怎么样。
这断骨头了,可不就得补身体
尤其是喝骨头汤。
这东西不好买。
供销社的肉紧俏的很,每次出来了,很快都被抢没了。更何况,乔丽华手里也没肉票。
思来想去,乔丽华找到了沈美云。
“沈知青,我想去山上找下猎户,问他那有没有肉骨头这些,你要不要去”
“给你家绵绵也买点补一补”怕沈美云嫌她说话不实诚,乔丽华也就直说了。
“其实我一个人害怕他。”
每次见到独眼,她都觉得对方好凶啊,都恨不得绕道,更别说和对方接触了。
所以,以前候东来每次去和独眼猎户换东西的时候,她都没去。
都是让候东来自己去的。
这不是,如今候东来出了事,乔丽华这是没了法子,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见沈美云没问说话,乔丽华想了想便说,“沈知青,你若是不方便,我在去问问别人。”
沈美云笑了笑,“不会,我刚好找她也有事,和你一起吧。”
这下,乔丽华很是惊喜。
“谢谢你啊,沈知青。”
得到了回复后,乔丽华立马准备了起来。独眼猎户住在大山里面,山里面比山脚下还冷。
所以,她拿出了自己最厚的棉衣。
沈美云也不例外,她是上山去的,带绵绵不方便,便把绵绵托付给了胡奶奶家。
随着,乔丽华一起上了山。
山上木屋。
陈荷塘照例回去后的第一件事,便把房前屋后的积雪,全部都清理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周围的树上,还落的有白雪,光从这个屋子来看,很难看出是曾经下过雪的。
实在是,他的那一个屋子,太过干净了一些。
待清理结束后,他照理坐在门口的屋檐下发呆,他似乎一个人这样坐了好久。
又好像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这般过来的。
他这辈子,年轻的时候母亲带着妹妹离开,年纪大了,好不容易说了一房媳妇。
但是成家没两年,媳妇被积雪压没了,一起压没的还有他那个没良心的父亲和后妈。
说实话,对于后妈和父亲的死,陈荷塘是无动于衷的。
他这么多年一直后悔的是,当初去山里面下猎的时候,没能把媳妇和孩子带上
很多时候,他都在回忆,回忆当年如果自己把媳妇带上,媳妇是不是就不用早早的离开了。
当年,他拦着不让儿子去参军,那么儿子是不是也能在他身边了。
或者说,更早一些,在他十二岁那年,应该不顾一切的跟着母亲和小妹离开的。
而不是留在这里。
太多年过去了,原本该忘记的记忆,却再次清晰起来。
他很清楚,三十三年的那一天早上,母亲带着年仅五岁的妹妹,就是从家门口离开的。
离开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雪,他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但是却没能追上。
不是他追不上,也不是他妈跑的太快。
而是,他后面有太多人拽着他,不让他去追。
他母亲领着妹妹离开这个家后,他在老屋这边守了十二年。可惜,没能等到他母亲和妹妹回来。
又到了要说媳妇的关头,他便同意父亲去了山下居住。
只是,那一去,他失去了父亲和妻子,以及那个面甜心苦的后妈。
唯独,只留了一个三岁的孩子。
很多时候,陈荷塘在想是不是,他当年失信于妹妹,所以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
当年他明明答应了,痛哭的妹妹,会在家里等着她回家。
可是,他只等了十二年,便去了山下,四年后他再次回到山上。
却是物是人非,这么些年他独自养大了孩子。
但是孩子却失去了音信,别人都说他孩子死了,没了。
陈荷塘不相信,他就这么一直在这里等着,等着的他的孩子,等着他的妹妹。
只是,陈荷塘不知道的是,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的孩子,他的妹妹。
他似乎都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坐在老屋的门口,望着远处发呆,然后日复一日。
他明明才四十多岁,但是却把自己过成了七老八十的样子。
沈美云她们到的时候,看的就是这一幕。
明明是在正常不过的了,但是沈美云却看着有几分酸涩。
因为,她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孤寂和消沉以及垂垂老矣。
如果陈荷塘真的是她舅舅的话,她其实不太敢想,对方这么些年来,一个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早年失去母亲和妹妹,青年失去父亲和妻子,老年失去儿子。
他这辈子,似乎一直都在失去的过程中。
人生的苦楚,他几乎也全部都经历了一遍。
在沈美云陷入沉默的时候,还是乔丽华打破了安静。
“请问,是独眼叔……叔吗”
话到嘴边,她觉得这样说,似乎会更礼貌一些。
独眼听到动静,下意识地看了过来,那一双眼睛从沧桑消沉中,带着几分疑惑。
“嗯。”
算是回答。
他这个木屋,平日里面是没人会来的。
眼见着陈荷塘回答自己了,乔丽华很是高兴,“是这样的,候知青出事了,需要大骨肉类补充下身体,我想和您换一些肉食。”
“最好是野鸡野猪这些。”
陈荷塘想了下,也没问对方拿什么换。
便直接去了后面,不一会的功夫,就提了一只野鸡出来。
生龙活虎的,显然是他自己抓了以后,没吃完,把活的野鸡直接养起来了。
看到这,乔丽华惊喜的不行,“谢谢,谢谢您。”
陈荷塘没说话,摇摇头,他又变成往日那样,生了一副很凶的面容,让人敬而远之。
但是沈美云却发现。
对方虽然生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是一双眼睛却分外的柔和。
是那种一和对方对视,你就能知道,这人差不离十,不像是坏人。
许是察觉到了沈美云在注视自己。
陈荷塘转头看着她,语气简洁,“干哈你买肉”
一股地道的东北大碴子味。
沈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