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翅上(2 / 2)

这人哼了一声,道:“不错,你本领比我强,不过你本事再大,休想让我说出一个字。”

萧子彦皱了皱眉,道:“别以为我不会用刑,你若不说,我就”

他正待说出几样厉害的刑法,忽见这人眼睛一翻,心中一震,暗道:“他自尽了?”便抢上前去,伸手试这人鼻息。哪知他刚蹲下身,这人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一只左手猛地向他面门拍来,指缝中夹着那根蓝汪汪的尖刺。

虽然来得突然,萧子彦却仍不慌乱。他虽不曾想到这人是诈死,但此人神出鬼没,他哪敢小看。这根针还不曾刺中他的面门,萧子彦的一脚在地上一蹬,人借力退出了一尺许,手中腰刀忽地在身前展开,若这人再刺来,那自己的手先要被斩掉了。

这人见这一招仍然无功,一脚在地上一跺,身体忽地又象溶入水中的一撮细盐一般消失在黑暗中了,萧子彦这一刀虽快,仍是扑了个空。

这一刀萧子彦本有必中之心,哪知仍被这人躲过。随着这人的身形消失,萧子彦突然觉得眼前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这里本来也有几盏小灯,一霎时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大吃一惊,只道眼睛瞎了,手中刀在面前舞了个花,护住面门。

但这人却没有趁势攻上。屋中也只是暗了短短一瞬,马上他又能看清眼前景像了。萧子彦定了定神,知道方才定是这人使出的遁甲术。他侧耳倾听,却再听不到什么。难道这人逃走了?他从怀中摸出火镰点着了柱上的油灯,又看了看四周。被他砍落的那只手还在一边,地上还沾着一些血迹,循着血迹看去,断断续续地消失在一架飞行机后面。他将手中的刀紧了紧,喝道:“出来!”

仍然没有人。萧子彦循着血迹慢慢向前走着,忽然在角落里见到那两个留守的士兵。这两人横躺在地上,萧子彦只道他们已被杀死,但试了试鼻息方知他们只是被打昏过去。他又看了看四周,已感觉不到那人的形迹,心知这人定已逃走。他蹲下来拍了拍其中一个,道:“醒醒。”那士兵醒过来,一见面前是萧子彦,吓了一大跳,叫道:“是,是,萧队官,我们太困了,才打了个盹。”

萧子彦暗自叹了口气。这人的奇门遁甲本领非凡,那两个士兵受了暗算居然自己还不知道。他直起身子,道:“快起来,看看飞行机有什么异样。”

那士兵忙不迭道:“是,是。”他拉起另一个士兵,两人慌忙去检查了。萧子彦又点着了一盏灯,将灯拿在手上看着边上一架飞行机。他知道这人定是在破坏飞行机,一时却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坏了,仔细看了看,方才发现控制飞行机双翼的一根曲轴被锯了一条缝。

这曲轴是飞行机中极重要的零件,用精钢铸成,一旦曲轴断裂,飞行机也无法控制,马上就会掉下来。由于这曲轴制作困难,手头的备用件只剩下一个了。萧子彦心中一寒,叫道:“你们检查一下曲轴。”

那两个士兵战战兢兢地过来,道:“有五架飞行机的曲轴被锯过了。”他们留守在这时,却出了这事,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萧子彦会如何处罚他们。可是萧子彦只是呆呆地站着,也不知想些什么。一个士兵又叫了他一声,萧子彦方才“啊”了一声,道:“再仔细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飞行机被破坏了?”

明天,不,是今天了,风军团很可能就要上阵。现在却几乎损失了一半飞行机,此时萧子彦心中痛悔不已。不该去酒楼喝酒啊,只是他也实在没想到东平城的戒备会如此不严。

这时一个士兵惊叫道:“萧队官,那儿有只手!”他直到现在才发现地上那只断手。萧子彦道:“收拾一下,不能再出乱子了。”

他到了内室取出一根备用的曲轴,给一架飞行机换上。虽然这架飞行机还能用,可另外四架却已上不了天了。那两个留守的士兵惶恐之极,也不敢多嘴,将那只断手拿出去埋了,又仔细看着另外几架飞行机的曲轴。

等萧子彦将这架飞行机修好,天色已然发亮。他直起身子,道:“别的还有破损么?”

一个士兵战战兢兢地道:“回队官,小人看过,另外都没问题。”

萧子彦其实自己也看过一遍了,心知另外六架那人还没来得及破坏。这曲轴是精钢所铸,要锯断也不是很容易。他叹了口气,道:“我要去向钟将军禀报,你们在这儿看着,要是再出乱子,你们自己把自己首级送上来吧。”

那两个士兵齐声道:“是!”只是声音虽响,却没什么底气。

走出门,天色刚开始发亮。风很大,在这样的大风天气飞行机要升空非常困难,现在这一队风军团中,能在这种天气升空的人并不很多,充其量只有五六个而已,而这一晚的花天酒地,真不知他们还能不能保持旺盛的斗志。

战争还没开始,萧子彦心中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了。他摸了摸额头,触手之处,只觉掌心一片湿润。方才的恶斗,让他也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被风一吹,只觉得身上冷得难受。

“有刺客?”

钟禺谷看了看萧子彦,萧子彦咽了口唾沫,道:“是。此人趁夜潜入我军营中,破坏了五架飞行机。”

钟禺谷站起来,踱了两步,道:“还能修理么?”

“禀钟将军,他破坏的是飞行机的曲轴,现在没有备用的,暂时无法修理。”

钟禺谷的手按在刀上,低头沉思着。猛地,他抬起头来,道:“萧将军。”

钟禺谷的声音很突然,萧子彦一震,道:“是,末将在。”

“敌军兵临城下,已无余暇肃清内奸了。今日敌军定会进攻,此战干系之大,先应付这一仗再说。”

萧子彦怔了怔,低头道:“遵命。”

钟禺谷居然不把城中有内奸之事放在心上,萧子彦只觉茫然。钟禺谷年纪虽轻,战功卓著,实在不该如此大意的,难道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战让他也乱了方寸?只是现在钟禺谷是城中的最高指挥官,自己却只是个指挥四十多人的客将,实在没办法多说什么。他躬身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那个会奇门遁甲的刺客不知还会不会有别的举措了。虽然那人丢了一只手,但此人本领非凡,而且能如此清楚风军团驻地,只怕军中已出了内奸。萧子彦兵法读得不多,却也知道这是行军大忌。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敌人显然对双方力量却知根知柢,两相比较,帝国军倒是将帅不和,而且众寡悬殊,此战胜负几乎已经定了。

也许,率领风军团投奔共和军,那才是上上之策?

萧子彦一呆。他从没想过临阵投降,可现在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如果自己不是风军团的一员,只怕早就回到五羊城去了吧。忠君爱国,这是帝国军训令第一条。可是萧子彦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半点忠君爱国的念头,他忠于的只是风军团的统领邵风观将军。邵风观御下极严,但对待士兵也非常仁厚,萧子彦刚加入风军团时,有一次奉命攻击蛇人,结果那时因为操作飞行机不熟练,迫降到了蛇人军营。那一次看到周围黑压压一片蛇人时,他几乎就确定自己已经完了,没想到邵风观亲自架驶飞行机前来救援,将他们两人于千钧一发之际救出。自从那次以后,他对邵风观的忠心就再无变更,根本不会想背叛帝国的事。

可是现在自己却有了这样的想法,也许,只是因为邵风观没在这儿吧?他有些想苦笑。四相军团中,只有楚帅是不注重士兵对统兵大将的忠诚的,因此也只有地军团废除了对临阵脱逃的斩刑。他还记邵风观为了此条和楚帅起过争执,风军团仍然对临阵脱逃者处以极刑。不过现在邵风观没在东平城,就算自己临阵脱逃,斩刑也是句空话,自己只是因为邵风观才放弃这种念头吧。他不禁有点好笑。

又有一阵风吹过。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色越发阴暗。没有太阳的凌晨,比黄昏更加阴冷。

许寒川推开门,还没走进去,便听得那人低声道:“关门!”

声音很虚弱。许寒川吃了一惊,连忙掩上了门。天还刚亮,关上门后里面就漆黑一片,他几乎看不清一切。他眨了眨眼,让眼睛适应一下周围的黑暗,才看到了那人。那人坐在角落里,身上沾着些血迹,脸色煞白。许寒川急忙走到那人身边,道:“怎么了?”

那人淡淡一笑,道:“风军团名不虚传,我丢了一只手。”

那人的话十分平静,好象在说旁人的事一样。许寒川看了看那人的断臂,皱起眉道:“弄坏了几架?”

“六架。”那人笑了笑“可惜没能全部破坏。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回来。”

让风军团留连女色,是许寒川的主意。风军团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女色一途,都看得极重,他也觉得自己这条计策百发百中,哪知居然还会有人回来。许寒川脸色变了变,嚅嚅道:“是我失算了。”

“没什么。”那人居然又笑了笑“只希望剩下的风军团不会对飞艇队造成麻烦。”

许寒川道:“风军团真的对飞艇队有这么大的威胁?”

“风军团和飞艇队都是空中部队,帝国还不知道我们有飞艇队,唯一能对飞艇队产生威胁的只有风军团了。只是飞艇队攻击力远大于风军团,机动力却远为不及,可以说风军团是飞艇队天生的克星。”

许寒川道:“飞艇上不是装了雷霆弩了,还不能对付风军团么?”

那人叹了口气,道:“雷霆弩威力虽大,但那是在空中的,如果风军团全军在此,飞艇队必败无疑。还好,嘿嘿。”说到这儿,那人又笑了笑“只有这几架飞行机,风军团的威力也不会大,何况又是这样的大风天。”

许寒川没再说什么。大战在即,他本来觉得东平城主将已有投诚之心,此城必下无疑。但如今看来,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钟禺谷内心还在摇摆,大概仍存观望之心。说到底,就要看飞艇队能不能破左辅右弼二堡了。马耀先败亡,则钟禺谷不会再有犹豫。但要破马耀先,又必须打破风军团不败的神话。

这风军团虽然才四十几人,没想到却已成为胜负的关键。虽然那人说得轻松,他仍然有些担心。

不败的风军团,这一次绝不能再让他们胜利下去了。

共和军已在距东平城南门一里以外扎下了营。

天风猎猎,东平城里也听得到从共和军处传来的鼓角之声。此时马耀先的四千人已进驻左辅右弼二堡。这两个堡垒中各设神龙炮两尊,虽然每个堡中只有两千驻军,但在神龙炮的轮番轰击下,城门口几无死角可以让敌人进攻。东平城北门为水门,东西二门外也有高山作为屏障,唯有这南门外是一片旷野。当初从蛇人手上夺回东平城后,有鉴于此,才建了左辅右弼二堡加强对南门的防御。后来与蛇人的战事一度曾陷入不利,但东平城一直没再易手,蛇人再也没能渡江北上过,其间这二堡的辅弼之功实不可没。

这两座堡都是用巨石搭成的,又因为搭建在两个土山上,比东平城还高出丈许,几乎坚不可摧,唯一的弱点就是补给不便,不利久守。当初工部的薛文亦尚书曾设计过一种名为“天桥”的工具。这天桥其实是一根钢索,与东平城城头相连。而在东平城城头则有一个铁木制成的高架,可以用绞车随时升起放倒。升起时,东平城一头比辅弼二堡处为高,降落时又比辅弼二堡低。通过这根钢索,东平城便可与二堡之间输送人员物资。只是这天桥太过精密,若暴露在露天,用不了多久便会因风雨侵蚀而损坏,只能在需要时临时搭建,而搭建时时若无风军团帮助,又极为困难。当战事紧急时自然腾不出手来,因此每当大战来临,首先任务便是将这天桥搭起来。

萧子彦和汤维两人刚把一根长绳拖到左辅堡上,马耀先与一些士兵已迎了上来。因为钢索太沉重,飞行机带不动,只有先把绳子带过来,再利用这根绳子将钢索连接起东平城与辅弼二堡。紧急时用抛石机也可以做到,不过用飞行机来传递,自然要方便得多。

他们刚跳下飞行机,马耀先已迎上来道:“萧将军,你们来了,右弼堡怎么样了?”

与右弼堡相连的任务是由洪胜东担任。洪胜东虽然好色如命,不过驾驶飞行机之技也很是高明,这点事自不在话下。萧子彦看了看那头,只见洪胜东的飞行机拖了一根从东平城头放出的长绳子正在空中盘旋着准备着陆,道:“不会有意外的,马将军放心。”

马耀先长吁一口气,道:“别出意外就好。此番共和叛贼来的人马太多了,真有点担心啊。娘的,那些百姓真不知道给叛贼们灌了些什么迷汤,怎么这等支持他们?”

萧子彦不由默然不语。楚帅曾力谏帝君,要求轻薄徭役,可是共和军所到之处便是宣称废征徭,罢赋税,大开粮仓赈济平民,因此百姓极为拥护。这等收买民心之策实在仅仅是权宜之计,萧子彦不相信共和军真的在建立政权后还能不收征徭赋税的,可是对于平民来说,想的却没有那么远,眼前的共和军显然比帝国要好得多。楚帅仅仅是减轻了一些赋税,自然比不上共和军的大统制的这些宣言了。

“吃他娘,穿他娘,共和国里不纳粮,男女老少喜洋洋。”这支由共和军传播出来的谣曲不胫而走,连大江以北,帝国统辖下的百姓也会唱了。不管怎么说,共和军的确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还有谣言说帝都的达官贵人们每天只知寻欢作乐,不顾百姓死活,这多半也是共和军放出来的。可悲的是,这并不仅是谣言而已。

萧子彦微微叹了口气,马耀先却已看在眼里,笑道:“萧将军,你叹什么气,你们风军团可是帝国最精锐的四相军团之一啊,你要是一叹气,可别把我们都弄没了士气。”

萧子彦笑了笑,道:“马将军取笑了。”他也知道马耀先实是心中没底,才这般说几句话打打趣。这时马耀先扔过一个小酒葫芦,道:“来,萧将军,喝两口解解乏吧。”

驾驶飞行机需要全神贯注,绝对不可饮酒。萧子彦接过酒葫芦,还给马耀先道:“马将军,我现在不能喝”他还没说完,马耀先扬扬手道:“那先搁着,等你不上天了再喝吧。这酒可是我弄来的雪梨酒,是用雪梨酿的,好得很。”

雪梨果是东平城这一带特产的一种水果,鲜甜多汁,只是多来没听说过这也能酿酒。萧子彦道:“雪梨果也能酿酒?”

马耀先已拔出葫芦上的塞子喝了一口,道:“当然可以,人什么想不出来。”他咂了一下嘴,意犹未尽,笑道:“萧将军,你可别看轻了,这酒很是难得的。酿酒用的是雪梨果原汁,一斤酒大概要用百十来斤雪梨果,再三蒸三酿,埋在地下大半年才行。现在兵荒马乱的,雪梨果也少了,我一共也只酿了十来斤,这一小葫芦里倒有半斤呢。”

萧子彦奇道:“马将军,原来这是你自己做的?”

马耀先道:“是啊,我家原先就在东平城开酒坊,不过从我爸那一代起就关门了。好在酿酒的手艺仍然传下来了,要是以后不打仗,我倒可以把酒坊再开起来,生意一定红火,不会输给以前南边来的木谷子酒。”

木谷子酒是南疆特产。只是如今自然不会再运来了。萧子彦道:“是啊,要是不打仗了,你一定要请我大喝一顿。”

马耀先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道:“先有命活到那一天再说吧。喂,加把劲,别象没吃饱饭似的。”却是几个士兵正在将钢索扯过来。钢索沉重之极,那几个士兵也扯得脸红脖子粗,马耀先走过去,抓过绳头,帮着拉过来。

萧子彦见已没自己什么事了,右弼堡那边也已开始拉钢索,看来再过一会儿天桥便可搭成。他也站起身,又看了看南边。南边的共和军正在扎营,灰尘漫天,大概也过不了多久就会杀过来了。他叫道:“小汤,我们走吧!”

汤维正坐在飞行机边看着本书,听得萧子彦的声音,探出头来道:“萧队官,走了?”

“走了。”

飞行机的起飞需要发射架,在辅弼二堡也都有备用的,现在飞行机已搁在发射架上,几个士兵大概还没见过,正在指指点点。萧子彦将那酒葫芦挂在腰上,对着正拉着钢索的马耀先道:“马将军,我先回去了。”马耀先升起一只手扬了扬,又用力拉着手头的绳子。此时那钢索的头已经到了,一个士兵抓住了钢索头挂到绞盘上,准备将钢索绷直。萧子彦和汤维两人坐进飞行机里,萧子彦等汤维坐稳了,又挂好防护带,踩了一脚脚底的扳机,身子随之一震,飞行机轻盈地飞了出去。

降落到城头,几个风军团的士兵过来将飞行机抬走,洪胜东也已到了。洪胜东一跳出飞行机,便大声道:“萧队官,今天若有战事,我们要上阵么?”

风军团的任务是飞到敌军头顶投掷平地雷、轰天雷一类的炸雷。如果风军团全军在此,数百架飞行机密密麻麻地将炸雷扔下,敌人营地定会大乱。萧子彦道:“若有必要,自然要出阵的。”

洪胜东也已听说了昨晚出现刺客的事,他走了过来,小声道:“今天风可大啊。”

的确,现在风越来越大,似乎暴雨也要来了。这等恶劣的天气,飞行机出发十分危险,萧子彦也知道,在这种天气里出发,只怕只有自己和洪胜东有把握能飞回来。只是在城头上,也不好说泄气的话,他道:“看吧,今天出不去,明天也成。”

这时边上有个士兵过来道:“风军团萧将军么?”萧子彦抬起头,道:“我是。有什么事?”

“钟将军请萧将军过去议事。”

萧子彦眉头一扬,道:“我马上过来。”他转身想对汤维吩咐两句,却见汤维又捧着一本书看着,他叫道:“小汤!”汤维一惊,抬起头道:“萧队官!”

萧子彦皱了皱眉,道:“你看什么书啊,这么有劲?想单飞的话,眼睛看坏了可不成。”

汤维陪笑道:“那是一位法师给我的书,是些草药之类。萧队官,我可不是看着玩,我是想万一到了野外,说不准有用”

萧子彦也没心思听他解释,小声道:“再检修一下飞行机,千万不可大意,除了风军团以外,绝对不能让别人靠近。”昨夜那刺客没能将飞行机全部破坏,萧子彦也不敢担保今天就不会出事。汤维立直了,行了个军礼道:“小人明白。”

萧子彦又向洪胜东说了几句,让风军团全体集合待命,他跟着那士兵向前走去。大战就在眼前,钟禺谷已把中军营帐搬到了城头上。到了帐门口,那士兵道:“钟将军,萧将军到。”

“进来吧。”

一听到钟禺谷的声音,萧子彦大吃一惊。钟禺谷的声音极是颓唐,他自己也是身经百战了,虽然共和军兵临城下,他仍然没半点惊慌,可是听到钟禺谷这等声音,他不禁大为不安。

大战在即,主将未战先馁,这一仗可不容易打了。萧子彦只觉心头一阵空落落的,不知是什么滋味,那种后悔加入帝国军的念头又涌了起来。那士兵见萧子彦怔了怔,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萧将军,钟将军请你进去呢。”萧子彦这才回过神来,走了进去。

洪胜东一边在雉堞上磨着腰刀,一边道:“小汤,老萧现在好象有点心不在焉啊,昨天那刺客让他丢了魂了?”

汤维仍在看着手头的书本,听得洪胜东的话,抬起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萧队官说了,让我们当心点。”

洪胜东此时已磨好了刀,举起刀来看了看雪亮的刀锋,笑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萧这人就是太较真了,反正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这条命交待了也就完了。”

汤维听洪胜东嘴边把死活说得如此轻易,不由心惊,强笑道:“胜哥,你好象什么都不怕?”

洪胜东舔了舔嘴辰,笑道:“打了那么多年仗,先是跟着屠将军,后来跟着邵将军,前前后后,都十多年了。从二十岁到现在,你算算,哪场战役我洪胜东不是刀头舐血地过来的,脑袋也一直别在裤腰带上。小汤啊,”他忽地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头一次上战阵吧?”

汤维脸一红,道:“是。”他年纪也不算太小了,不过也是刚入伍,一参军就加入的风军团,还没正式打过仗。

“头一回上阵,大概会吓得你拉一裤子尿。等你五六场仗下来,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少下去,也就没法子多想了。小汤,不怕你笑,我头一次上阵时还是冬天,那次厚厚的绵裤都拉得烂湿,结果又被冻住了,叮呤当啷的,哈哈。”

洪胜东说着这些丑事时,却毫无拘束之意,便如谈别人的事。汤维道:“现在你不怕了?”

“怕也没用。我算过命,说我这条命是狗命,大难不死,所以我也不怕了。小汤,实话跟你说,刀剑临头,你越是怕死,死得就越快。”

他还待再说说自己的英雄气概,汤维将书往怀里一放,道:“萧队官,你回来了。”却是萧子彦板着个脸过来了。洪胜东直起腰,道:“老萧,钟将军有什么话要吩咐?”

萧子彦道:“钟将军问我们今日能不能发兵。”

洪胜东看了看天,道:“风是大了点,不过还成。只是”他想到现在风军团中大多是新兵,现在的天气勉强还能顺利升空,可要是风再大起来,洪胜东自己还有自信,对别人可就没什么把握了。

萧子彦也看了看天空,叹了口气道:“叛军看来也是拿稳了这个天气进攻,只怕就是对我们有所忌惮。老洪,若风再大起来,只怕只有我和你可以出发了。”

洪胜东道:“怕什么,就算只有两架飞行机,我们也能打他们个落花流水!”他说得甚得响亮,只觉豪气干云。萧子彦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大家集合待命,看来叛军的使者也快到了。”

共和军即将攻城。以共和军进攻的惯例,一般都是先下战书,战书上也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解民倒悬”之类的大道理。现在这使者还没派来,一旦来了,也就是战争正式开始。洪胜东听萧子彦这般说,向城外一望,叫道:“来了来了!老萧你看,那个准是叛军使者。”

从城头望下去,一骑打着面白旗过来,已经快到城下了。这人驭马之术甚是高明,虽然号称南船北马,大江以南的人骑术一般没有北方人高明,此人骑在马上却灵便之极。马行如风,一面旗子迎风猎猎招展,汤维心中大为佩服,暗道:“这人单人独骑过来,胆子可也不小。”虽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那是战争的惯例,不过汤维觉得若是让自己充当使者去敌军营中下战书,纵然壮足了胆子,自己也没这般潇洒。

那使者已来到城下。停住了马,将白旗挥了挥,叫道:“城上诸人听真,我是共和军方若水将军麾下戚孟雄,现来向东平城钟禺谷将军下战书,请开城。”

这人说得不卑不亢,声音却极是响亮。城上士兵已经去向钟禺谷禀报去了,汤维却听得萧子彦在身后喃喃赞道:“好个汉子!”

钟禺谷和一队亲兵已大踏步走上城头,他一上城头,亲兵队马上列成队伍,钟禺谷大声道:“开城,让他进来。”

城门开了,那戚孟雄带马进了城,又上了城头,走到钟禺谷跟前,行了个礼道:“请问阁下是东平守将钟禺谷将军么?”

钟禺谷道:“正是钟禺谷。”

戚孟雄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卷帛书,道:“钟将军,这是我家方将军所下战书,请钟将军过目。”

他将帛书递给钟禺谷,又叹了口气道:“久闻钟将军英武过人,还望将军能一思识时务者为俊杰之意,使东平城免遭涂炭。”

钟禺谷冷冷扫了一眼,展开来看了看,道:“戚将军,请回吧,钟禺谷敬候攻城。”

钟禺谷的话中也不见喜怒,戚孟雄又叹了口气,心知多说无益,行了一礼,转身下城。他周围尽是帝国军的士兵,而这戚孟雄身上全无寸铁,但他走得坦然之极,好似周围人等全不放在眼里。洪胜东在一边忽然啐了一口,轻声道:“当真是条大胆汉子。老萧,南边人也有这等好汉啊。”

萧子彦却没注意洪胜东在说什么话,只是盯着钟禺谷看,听得洪胜东在跟自己说话,他才回过神来,道:“是么?你说什么?”

洪胜东有点哭笑不得,道:“我是说,南边人中好汉也有不少,这一仗当真有点棘手。”

萧子彦没说什么,只是轻声道:“老洪,让弟兄们在这儿等着,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什么!”

洪胜东大叫起来,全然忘了萧子彦要他小声了。萧子彦看了看外面,外面的风军团士兵也被洪胜东这突然其来的一声大叫吓了一跳,不过他们都知道洪胜东这人向来一惊一乍的,平时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吼上一句,倒也并不很在意。萧子彦道:“你小声点,别乱说!”

洪胜东也自知失态,凑上前来,小声道:“钟将军真的会有怯敌之心么?这可怎么办?真的假的?”

萧子彦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钟将军在战前未免太过悠闲了,准备也不怎么做。昨日开的战前会议中,钟将军曾提议弃守辅弼二堡。或非马将军竭力坚持,只怕此议已行,东平城的南门已是门户大开了。”

洪胜东并没权列席战前会议的,也不知昨天的会上发生了什么事。听萧子彦这么说,他也皱了皱眉,道:“钟将军可是帝国后起的第一名将啊,素有敢战之名,这回怎么如此胆小?”

萧子彦苦笑了一下。其实谁都有胆小的时候,只是钟禺谷现在的表现大失水准。大战来临,最担心的就是令出多头,将帅不和。钟禺谷纵然起了怯敌之心,可是马耀先这样事事与钟禺谷顶着干,只怕对战事更为不利。

如果我是东平城的主将有时萧子彦也这样想过,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一旦将自己放到东平城主将这个位置,才会想到有太多的事要自己去考虑。众将的协调、辎重的调度配给、士气、民心的高低,都得在主将的考虑之中。这些事越想越多,越想越烦,当真还不如做个百夫长来得轻松。每次上阵,只消做好自己这一片就行了。他垂下头,道:“有些事也不是我们想的一样,一两场胜利,有时对全局无济于事。”

“可是”洪胜东还要说什么,萧子彦打断他的话,道:“还是再操练一下。今天风大,可是要是战事吃紧,只怕我们还得上阵。”

洪胜东笑道:“老萧,你放心,我老洪跟猫一样有九条命,怕过谁来。就算只有我们两人上天,也要把叛军炸得稀里哗啦。”

虽然共和军的战书已经下了,但和萧子彦预料的不同,宣告战事已起的鼓角之声迟迟没有响起来。他带着风军团操练了一阵,皱起眉头道:“叛军怎么还不进攻?”

以往共和军下战书后,顶多一个时辰就发动攻击,这时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了。现在已过了晌午,也到了午饭的时间,东平城的帝国军本以为今天这顿午饭得在战火中抽空吃一点,没想到还能安安稳稳地吃下去。

风军团的伙食比平常士兵都要好得多,因为人少,每天也凑成了四桌酒席,一块儿吃。现在战事紧急,酒是没了,菜倒不少。洪胜东大口啃着一根肉骨,见汤维小口小口地喝汤,笑道:“小汤,你姓汤了,就别再喝这个汤。要不吃饭,打起仗来没力气可不成。”

汤维抬起头,道:“是,是。”洪胜东虽是开玩笑,他却象听到了什么命令一般。萧子彦撕开一个馒头,在里面夹了几片肉慢慢嚼着,道:“小汤,是吃饱点。要是打起来,那时可吃不上了。”

洪胜东嘴里满是肉,嘟嘟囔囔地道:“那个叛军的首领是叫方若水是吧?这人看来没多少本事,磨磨蹭蹭的也不来进攻,这场仗,我们可是赢定了。”

方若水是共和军七天将之一。萧子彦依稀还记得,当初在五羊城时,就传说共和军有七个年轻的勇将,个个都有万夫不挡之勇。七天将之首的丁亨利如今已是共和军的大元帅,楚帅的四相军团战无不胜,但只有在丁亨利面前占不了多大的便宜。楚帅亲自统领的地军团自成军以来,便是与蛇人交战也无一败迹,唯一的一次败北便是败在丁亨利手下。这个方若水纵然比不了丁亨利,也不会相差太远,绝不会象洪胜东说的那样没用。他一定知道共和军人数占优,也不急在一时,所以才会步步为营,先扎好营寨,再慢慢进攻,这样在会议上许寒川所称的“三胜之机”中敌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这一条便不存在了,真不知道钟禺谷斗不斗不过他。其实更好的做法,是冒险出击,趁敌人立足未稳一举突破,那才是上上之策吧,只是不知为什么钟禺谷却放弃了这条虽然有点冒险,却更为有效的计策,同样严阵以待,步步为营。难道钟禺谷没有想过,东平城的兵力不及共和军,这般正面对抗,最终定要失败么?

吃完了饭,共和军仍然没有发起进攻。看来那方若水也准备休整一日,等第二天再发动攻击了。今天晚上萧子彦再也不敢大意,命令风军团所有人都住在库房里加紧戒备,守夜的人也加了一倍。

又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萧子彦也觉得有了点睡意。汤维轮到守上半夜,正捧着本书在油灯下看着,萧子彦走到他身边时也没发现。萧子彦拍了拍他的肩,道:“小汤。”

汤维收起书,站起来笑道:“萧队官,你还不去休息?”

萧子彦道:“你这本书这么有意思么?看得这么入神。”

汤维讪笑了笑,道:“萧队官,我想以后当一个医生。”

萧子彦眉头一扬,道:“当医生?呵呵,好志向。”他心头却有点疼痛。他小时候就想当一个武将,现在也的确成了个武将,可是汤维想当医生,恐怕不太会实现了,谁知道能不能活到战争结束。他也没说这些,只是笑了笑道:“当心眼睛。”

正想去睡一觉,汤维忽道:“对了,萧队官,明天我们会不会出阵?”

外面风还很大,明天不知道会不会停。萧子彦有些茫然地道:“也不知道。你怕了?”

汤维又讪笑了笑,道:“不怕,一点都不怕。”可是声音也有些微微颤抖,实是句假话。萧子彦道:“会害怕也不难为性,我第一次上阵,比你还怕得多。”

汤维听洪胜东说过他第一次上阵吓得尿了裤子,听萧子彦也自承害怕,不由笑了起来:“洪大哥说他第一次上阵时,吓得裤子都尿湿了。”

萧子彦也被逗得笑了,道:“这个老洪。所以啊,谁都会害怕的,最要紧的是克服自己的恐惧。在战场上,越是怕死,死得越快。”

汤维点了点头,道:“是,我懂了。”

萧子彦打了个哈欠,道:“我也该睡了,你好生守着,这回千千万万不可再出乱子了。”

虽然有了睡意,可是四十来个人挤在一块儿,几个士兵鼾声打得如雷一般响,萧子彦实在睡不着。闭着眼躺在床上,那一阵阵鼾声象尖利的刀子,拼命刺着他的耳朵,便是把头都蒙住也没用,翻了几个身,方才的一点睡意便无影无踪了。萧子彦越睡越是清醒,终于也死了心,知道今天是睡不着了。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养神,只是想着过去的事。

小静现在已经成为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子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出嫁。想到这些,他的心头又是微微一阵疼。如果自己当时没有离开五羊城,现在多半已和小静结了婚,连孩子也可能有了。他时不时会有悔不当初的念头,但平常这念头总是一转即逝,今夜却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总是冒出来,压也压不下去。

灯光昏黄,这屋顶也没有藻井,露出横七竖八的横梁和椽子。萧子彦本以为没有睡意了,可是一想到小静,却突然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五羊城,师父在斥责自己的动作不对,小静则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踢着双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许多年了。迷迷糊糊中,他想着,不知不觉地眼中淌出了泪水。

“轰!”一声巨响。萧子彦一下惊醒,翻身坐起。他睡下时连软甲都没脱,坐起来,极快地穿上了鞋,叫道:“出什么事了?”

天还没亮,只怕正是午夜,边上的士兵也都被这声巨响惊醒。这时一个守夜的士兵冲进来叫道:“萧队官,叛军攻城了!”

共和军居然夜袭!萧子彦心头一凛。敌军的部署与往常大不一般,不知城头如何了。他站起身,高声道:“全体集合待命,小汤,小汤!”

汤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道:“萧队官,我在这儿。”

“备马,你和我一块儿上城头看看情形,其余人把飞行机抬到城头安装好。”

萧子彦也不多说什么,一下冲出营房。这时洪胜东也已穿好衣服跳下来,带着几个士兵开始搬动飞行机,见萧子彦冲出来,他大声道:“萧队官,马上出发么?”

风很大,天上无星无月,说不定会有一场大雨。萧子彦看看天,咬了咬牙道:“先到城上吧,说不定就要出发。”

在这样的天气升空,的确是件很危险的事,但事情紧急时,再危险也只能做了。他和萧子彦到城边时,周围的炮声已响成一片。东平城南门外的左辅右弼二堡中所设神龙炮不住交替轰击,灯笼火把尽皆燃起,照得城上一片通明。他跳下马,把马匹交给汤维,自己快步拾级而上。

一上城头,正好看见钟禺谷与几个亲兵站在高处观看战势。萧子彦冲到他跟前,跪下道:“钟将军,末将风军团百夫长萧子彦前来待命。”

钟禺谷看了看他,道:“萧将军,你来得好快。”别的却不再说什么了。萧子彦站起身,站立在他身边,看向城下。

辅弼二堡如同东平城伸出的两只巨臂,正好将大门围在当中,共和军要攻城,势必经过辅弼二堡。马耀先老于行伍,准备充份,两座堡上的神龙炮交替向正在冲向城门的共和军轰击,火焰腾空,烽烟遍地,共和军的前锋被阻住了冲不过来。但萧子彦知道,这等威势不能持续很久,神龙炮不能无休无止地轰击下去的,再轰出十余炮,炮口会变得象刚铸出来一般火红,那时就不能再加火药了。

当神龙炮的炮火稀下来时,就必须要城中支援了。风军团如果全军在此,数百架飞行机居高临下,投掷炸雷,敌军不能越雷池一步。现在的风军团虽然只有不到十架,但也可以给马耀先以喘息之机。萧子彦本以为钟禺谷马上会命自己出击,可是钟禺谷却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下面蜂拥而至的共和军,嘴象贴了封条一样,再不张开了。

炮火渐渐稀下来了。萧子彦的心也悬了起来,但又不敢多嘴。正看着,身后一阵喧哗,却是洪胜东他们将飞行机抬上城来。

现在还能使用的飞行机尚余七架。七架飞行机在城头一字排开,洪胜东和风军团的士兵们极快地安装好了,走过来行了一礼,道:“萧队官,飞行机已准备停当,随时待命。”

萧子彦看了一眼钟禺谷,钟禺谷却象没听到一般,仍然不吭声。他心中大急,走上前道:“钟将军,马将军那儿吃紧了,快支援吧!”

钟禺谷转过头,看了看萧子彦,道:“萧将军,共和军一共有多少人?”

萧子彦怔了怔,道:“六万余。”

“现在进攻的只有三四千人而已,可见他们只是在佯攻。若是我们出城支援,正好中了他们的计,敌军定会大举扑上了。”

萧子彦心头一凛。他没有指挥兵团作战的经验,兵法读得也不多,从来没想过敌人会用这种计谋。他看着那些正在扑向左辅右弼二堡的共和军,道:“可是,钟将军,若是马将军顶不住了,那该怎么办?”

钟禺谷冷冷道:“那帝国就多了四千烈士。”

即使天并不很冷,萧子彦还是打了个寒战。也许,在钟禺谷看来,马耀先不听从自己的安排,坚持要在辅弼二堡坚守,便是战到全军覆没也是咎由自取。而共和军,那些冲在最前的佯攻部队,岂不也是被当成了可以牺牲的棋子么?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看向城下。

左辅右弼二堡经营多年,十分坚固,虽然神龙炮已经稀疏下来,只怕再放几炮就得停了,可是共和军攻势虽猛,却没多大进展。倒是倒下了许多尸首,没一个能越过二堡冲到城门下的。他提在半空中的心此时也放下了一些,心知马耀先久历行伍,虽然钟禺谷说得冷酷,恐怕更多是相信马耀先能顶住敌人的攻击。

他正看着,手忽然碰到了腰间一个圆圆的东西。那是白天去搭天桥时马耀先给自己的一个酒葫芦,一直没喝过。现在当然不是喝酒的时候,可萧子彦突然很想再喝一口了。

正当钟禺谷与萧子彦都在城头观战的时候,在许寒川的宅中,两个人正站在楼上向上望着。

许寒川的宅子在城中,这儿根本看不到城下的情景。厮杀声远远地传来,一阵接一阵,许寒川忽然叹道:“方将军这个亏只怕也吃得不小。”

那姓胡的冷笑道:“为了胜利,牺牲在所难免。”

许寒川又看了看天,道:“飞艇队为什么还不来?难道任由步兵白白牺牲么?”

“等神龙炮放完了,飞艇队就会行动了。”

许寒川也打了个寒战。除了风军团,神龙炮也会对飞艇队造成一定的威胁。方若水将军是故意让一支偏师佯攻,先耗掉帝国军的神龙炮,然后再从上发动决定性的一击。从战术上来说,这计策无懈可击,可是那些担任佯攻的部队却等如白白送死。他咬了咬牙,虽然眼前只是一片黑瓦白墙,但在他眼里似乎看到了成片成片倒下的共和军将士。

他这神情被那人看在眼里,那人冷笑一声,道:“许先生,你觉得这计策太残忍了?”

许寒川道:“牺牲在所难免,只是,这样子也太”

他话还没说完,那姓胡的道:“如果不一举突破东平城,那在城下战死的将士还要成倍的增加,难道你倒看得不过去?”

许寒川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那姓胡的又道:“钟禺谷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会不会有变故?”

许寒川想了想,道:“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若不能给他看看我们的战力,恐怕还会犹豫。”

那姓胡的笑了笑道:“只怕要是方将军败了,他马上就翻脸不认帐,反而将我们灭口是吧?”

许寒川心头一震。他实也一直在为此担心,一直不敢明说,没想到这姓胡的其实早已想通此节,只是毫无畏惧。他顿了顿,道:“若真个走到这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牺牲总是难免的。”

仍然是这么一个回答,那姓胡的又抬头看着天空。今夜风大,彤云密布,星月皆无,夜空便如一块厚重的黑布,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他去抬头看得入神。许寒川心中打了个突,慢慢道:“胡先生,你不怕死么?”

那人头也不转,只是点了点头,道:“当然怕。”

“那你一点也不担心么?”

那人笑了起来:“担心有用么?我只知道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许先生,你年纪比我大,看过的事也该比我多,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不顾危险,到帝国军里来做卧底?”

许寒川怔住了,想了想,叹了口气,忽然也笑了起来:“也许我真的老了吧。”

他刚说完,那人忽地眼睛一亮,道:“神龙炮停了!”

许寒川看了看夜空。夜色浓厚如墨,什么都看不到。方才稀疏的炮声终于停止了,厮杀声却一下子清晰起来。在周围的寂静中,人的吼叫变得异样的怪诞,几如妖兽的嘶鸣。他努力想看看天空中是不是出现某种不同的东西,但睁大了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终于颓然道:“什么都看不见啊。”

“当然看不见。”那人笑了,又抬起头,喃喃地道:“望谷,就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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