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杀一个身负重伤,早已经精疲力尽的男人。
无论怎么看,这都将是一个没有悬念的结局。
他猛然咳出一口鲜血,用力握紧自己腹部的狭长刀身,鲜血淋漓之中抽拉而出。
“啷当”一声,刀片断成前后两段,前段落在地上,溅出一地雨水血水,后段砸在前段上,闪耀苍穹砸落的银光。
陈万卷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眼前一片昏黑。
儒术修行者的体魄着实有些弱。
加上这柄刀捅得着实有些深。
如果陈万卷现在还有些许力气,当时就不会松开那柄剑。
可是他现在跌坐在泥泞的地上。
同样的,如果萧布衣还有些许力气,他就不会任由那柄剑挑飞自己肩上的血肉。
他会捡起那把剑,给陈万卷一个痛快。
两个人,彼此都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步。
吞衣峡上空,轰隆隆雷声不绝。
映照两个人彼此苍白的面容。
陈万卷捂住嘴唇,终于止住咳嗽。
这场大雨落在这两个人身上,带着全世界的重量。
冠军侯独子有些微惘。
他想了很多。
为什么会到这一步呢?
或许自己当初选择借助外力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陈万卷抬起头来,望向那个布衣男人。
他轻声说道:“你其实是一个很值得敬重的对手。”
这句话说完,他看见那个布衣男人对自己笑了笑。
很灿烂的笑。
很骄傲的笑。
是露齿而笑的那种笑。
陈万卷有些绝望地看到那个男人的手指尾指动了动。
雷光连绵,陈万卷同时看到了那个男人身后的山岭上,有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身影骑在马上,沐浴大雨,身形在雷光闪耀之中若隐若现。
而眼前的布衣男人,极慢极慢蹲下身子,捡起了那把剑,然后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陈万卷声音沙哑说道:“不”
他看到那个布衣男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可陈万卷真的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就连撑着手肘后退,都难以做到。
他有些后悔。
他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话还来不来得及。
陈万卷声音沙哑,嗓子里夹杂带着血丝,急切对那个布衣男人说道:“不要过来!”
那道身影果然顿了顿。
这其实是一句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很可能会想到陈万卷是在求情。
但是萧布衣听懂了。
所以他微微停顿了一秒。
下一刹那,一根箭镞穿透大雨,擦着萧布衣的面颊狠狠带出一蓬鲜血!
如果萧布衣再前进一步,这根箭镞就会射穿自己的头颅。
只可惜箭镞并非只有一根。
陈万卷愕然看着溅在自己面前的第二蓬鲜血。
那枚箭镞从那个布衣男人的胸前穿透而出,缓缓形成一个凸点。
猩红的凸点。
接着是剑落地的声音。
那个布衣男人,就这么跪在了地上。
布衣猩红。
“不”
陈万卷面色苍白,望向那个男人。
他看见那个布衣男人双目逐渐黯淡,跪在地上,试图拿手肘撑住自己,依旧止不住跌落,再跌落。
不断咳出鲜血,不断撑住身子。
直到最后蜷曲身子,跪伏再不动弹。
虚空之中,不可得见的儒道气运,从那袭布衣之中被不断拉扯而出。
转移到了陈万卷的身上。
“走了。”
西妖有些意兴阑珊,最后的结局果然不出所料。
萧布衣赢了与陈万卷的对决。
那又如何?
注定要死的人呐,是逃不出命运手掌心的。
顾胜城木然看着射出那一箭的方向,轻声问道:“死了?”
西妖轻声说道:“还没,不过结局定下来了,除非是大罗神仙来了,否则谁能救得了他?”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人应该叫燕白楼,是银城派到西关来的一条好狗。”顾胜城喃喃说道:“西关壁垒总督,负责抵御我们进攻的西关高层里,就有他的身影。”
秋水有些惋惜说道:“可惜了。”
陈万卷没有杀死萧布衣,反倒让那个射箭的无耻鼠辈得了手。
顾胜城知道秋水的意思。
他平静说道:“总要有人射出这一箭的,燕白楼不射,我也会射出那一箭。”
秋水声音细腻:“萧布衣本该死在你的手里。”
顾胜城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西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根本不在意这个布衣男人的死活,更不会在意他究竟死在谁的手里。
燕白楼也好,顾胜城也好,西妖都不在乎。
她低声说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这本就是个伤心地。
如今她不想留在这里,看到哥哥悲伤欲绝的那一幕。
她愿意与哥哥一同品尝愤怒,却不想看到哥哥的悲伤。
那实在是太苦了。
她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有没有记起什么。
现在看来,哥哥还没有记起她。
那么谁死谁活,都无所谓了,因为这一行的目的已经圆满了。
雷光落下。
到钟家男人松手。
真的不过是十息左右的时间,但真的分出了胜负。
那个大红袍飘摇的男人飘身而起,几乎是瞬移一般掠到了陈万卷的身边,轻微漠然瞥了一眼生机源源不断流失的布衣男人,早就猜到了这是吞衣峡的结局。
钟玉圣拎起了陈万卷,这个北魏寄以厚望的冠军侯独苗。
而布衣男人缓缓闭上了眼。
耳边大雨倾盆。
好像有人来了。
那个人拼命摇晃自己的肩膀,拼命在自己耳边大喊着什么。
他都听不到了。
世界一片安静。
一张灿烂笑脸,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在心底盛开。
萧布衣面颊血泪混杂不清,轻轻喃喃了三个字。
唐小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