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它们是笨羊呢……”他回了一句,同时嘀咕道:“还以为捡了个媳妇,没想到居然倒贴两只羊。唉,难道我注定要孤独终身么……”
“笨就让它们跑呗,那么笨抓回来也没什么用,你说对不对?”
“不对啊!”何易爬起来强烈抗议道:“笨羊就不是羊吗?笨人也是人好吧!比如说我,虽然读的书少,但我也会……抓鱼啊……”
他刚开始是大声喊出来,但后来越说越小声,显然底气不足。
云绰扑哧一笑,笑得花枝乱颤。她捂着肚子边笑边说道:“是啊是啊,笨人也是人,别人割大腿肉表忠心,你割屁股肉表恶心。咯咯……”
“我……”他面色一宭。从腰间抽出薄薄的册子,扔到她怀中,何易说道:“别笑了别笑了,笨羊丢了就丢了,你快教我认这些意思,省得我笨一辈子。”
她拿着书憋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翻开书册,她看了看说道:“上次我们看到了……噢,这里。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接下来这句是……介子推,唔,这个最早说了,不用重复。再下一句,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这句的意思嘛……嗯……你先说说你是怎么理解的?”
她笑嘻嘻看着他。每次听他奇葩的解释,都能让她乐一整天。
这一句看上去可就简单多了。何易自信道:“这句话嘛,就算是说……尾声这个东……这个人,跟女子约定在房梁下不知道要干什么。然后女子没有来,水……额,水来了?那个尾生就抱在柱子上死掉了。唉,这都什么逻辑,真是奇怪,抱着柱子都能抱死?简直比上面那个傻乎乎背石头跳下去喂鱼的还要奇怪。”
“哈哈哈……”
云绰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等他脸色从原本的黝黑变成漆黑,她才喘着气笑着解释道:“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以前有个叫尾声的笨蛋,跟一个女子约定在桥下见面。但是约定是时间已到,那女子却没有来。尾声一直在等她,发大水了都不肯离去,最后抱在桥柱上被淹死了。呵呵,你呀,比尾生更笨,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呢,真是自己胡乱猜,不知臊!”
被她这样取笑,何易也不在乎,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习惯了。听懂了她的解释,他说道:“我肯定没尾生那么傻,发大水至少我会躲到桥上去,他倒好,直接被淹死。噢对了!我水性好,别说河水了,就是来巨浪我也未必会怎么样。”
瞧他那自得模样,云绰无奈摇头道:“我敢肯定,你比尾生要傻一百倍!”
“怎么可能!”
“唉,笨蛋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笨蛋,反而会觉得别人比他笨。你说,你是不是这样?”
“我……我觉得……”他被问住,想了想才回道:“其实我不笨,我只是读的书少而已。你看,等你把这本书都告诉我,我不是就都懂了?”
“得了吧,笨就是笨,跟你讲了也没用。就像申徒狄一样,明明有人劝了,还非要下去喂鱼。”
笨或不笨,这是个问题。两人在草地上拌嘴争了一个下午,直到天快黑了,才想起该回家做晚饭。
拾起地上的绳子,何易幽怨道:“你放跑了我的羊,自己说怎么赔我吧?”
“你说怎么赔?反正我是身无分文的。”她一副无赖模样,扭过头去,给他一个俏丽的侧脸。
何易心头一突,壮着胆子说道:“我要你……嫁给我!”
“你!”她惊怒不已,立刻就要发火,但眼睛一瞪到他,忽然没来由一顿心慌,到嘴边的怒骂瞬间就变成了:“你也太小瞧人了,区区两只羊就想换我!”
一句话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立即觉得不妥,但又不好改口,干脆一跺脚,踩着轻功先他一步跑远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夕阳下,他徐徐走着,一边思考,一边窃喜。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机会的!
走了许久回到家中,两声悦耳的“咩咩”声让他心情大好。找到她正要跟她显摆一下,却见她已烧好了饭菜坐在桌边等他。
“你的羊都比你聪明,唉……”
同情的眼神和惋惜的话语带给他莫名的异样感。吃完晚饭,他洗好碗筷,见她正坐在小树下看海月,便走到了她身边坐下。
胳膊肘碰了碰她,何易小心翼翼问道:“那个……刚才的说的事……”
“羊都回来了,你还想怎么样?”她转过脸,亮晶晶的星眸盯着他,让他忍不住撇过脸去。
“要不……你再把它们……赶走?”
云绰一口气没喘上来,被他呛得一阵猛咳,半晌之后才无语地看着他,回了句:“要不我再买一百只羊送给你,你给我五十个我?”
“我……”
“要不,我给你一张大渔网,你去海里再捞两个回来?”
“我……”
“唉,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她摇了摇头。
“我不是傻。”他为自己辩驳道:“我只是……想要你。”
“你……”
她脸上一红,翻身跳起,踏着清风回到屋中,啪的一声摔上了门。
日子过得飞快,云绰的伤一天天好起来,举手投足之间武林高手的风范屡屡让何易吃瘪。他本来以为她生气了,很快就会离开,但第二天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依然如故。
见她这般反应,何易心中非常高兴,暗道这回真的是捞回来一只媳妇了。
女孩子脸皮薄,总是要给她时间的嘛。
一个月,从她被救回来算起到现在。云绰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白医师也说她痊愈了。但她还是每日呆在何易简陋的家里,又呆了三个月。
这段时间里,她陪他做了许多事,洗衣做饭,放羊捕鱼。原本白皙的皮肤在太阳的曝晒下稍微黑了一分,但在他眼中,却更美了许多。
仲夏夜里,何易第七十二次表明自己的心意,而后满怀期待看着她。
“我要走了。”她靠在小树上,低垂眼帘。
她的反应不同于以为的任何一次,没有生气,也没有羞涩,只有一片黯然。
“走?去哪?”他急道。
回答他的,只有五个字:“我是江湖人。”
语罢,她纵身回了屋,如往常那般关上了门。
何易追过去,想推门却推不开。他一阵敲打,喊道:“你开门,不要走好不好!”
里头没有半点回应。
“不要走好么?我习惯有你了!”
“要不然我跟你走,我有力气,我也可以习武,做江湖人!”
“不要走,不要走……”
屋里屋外,一扇门隔开。何易第一次知道,男人是可以流泪的。
他守在门外,心想着只要她一开门,就抱住她,不要给她任何施展武功的机会!绑住她,或者干脆锁住她!总而言之,不能让她走!
但是人终究会疲惫,他前一天四更起床出海打渔,白天也没有休息过,等到第二天天亮,双眼依然布满血丝,整个人凄惨萎靡。
木门吱呀打开,昏昏欲睡的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猛地将她抱住。
“不许你走!”
将她压在桌上,死死压住她的双手双腿。
“你干什么?”云绰被他如此对待,惊慌失措。
从她红红的眼圈里,他看到了希望。
“别走,我要你做我媳妇儿,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何易扣住她,把嘴凑向她,开始索取。
出奇的是,她只是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反抗,任由他粗暴蛮横。
屋中喘息阵阵。
天大亮时,一夜未睡,又疯狂发泄爱意的何易已经浑身乏力。她点了他的穴道,一件一件穿回自己最初带着剑痕刀口的白衣。
何易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她一点点远离自己。
束好腰带,扎上头发,她走到床边,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伸手从床下取出藏了三个多月的宝剑,转身离开。
“你还会……回来吗?”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
云绰顿住脚步,好一会儿才回道:“有可能的话,自然就会回来的。”
平淡的语气,就仿佛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看到了希望,但那希望却飘渺难捕。
“我比较笨,你告诉我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如果会,告诉我是多久。多久我都能等。”
她背对着何易沉默了片刻,回道:“我希望你不要是尾生。但如果你非要等,那就等我五百年吧。”
语罢,她脚踏清风飘然而去。
屋中芬芳犹在,但已不见伊人。
葫芦岛还是葫芦岛,木屋也依旧是木屋。羊棚里的小羊已经长大,聪明的它们自己会回家,根本不需要绳索的牵绊。
何易低落了好些天,再次回到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四更天吃碗昨夜的凉粥出海捕鱼,中午时分回来,把鱼送到观潮居,回家吃过午饭,去南麓山坡看看已经长大的两只羊,黄昏了便自己回来,翻一遍书,等寂寞黑夜来临,等下一个四更天。
渔网经常会破,破了就要补,但无论补多少次,都再也捞不到人了。
乌飞兔走,日月如梭,转眼已过一年。
这一日,他正把新补好的渔网收到船上,医馆白姑娘忽然来找他了。
“我要走了。”她说。
何易愣了愣,旋即木然点头应了一声:“哦。”
她嘴角带起一抹牵强笑意,说道:“现在你明白我给你那本《盗跖》的用意了么?”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回道:“她告诉了我意思,但知道归知道,我还是老样子。”
就像书中所说那样,其实一切事情根本无需多讲,事情该怎样就怎样,说得多了,反而不好。不如顺其自然,由它来去。
“那你就算明白了。”她还是牵强笑着,继续说道:“不过也没意义了。我在这里呆了三年多,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现在我要回家了,你自己保重。”
她转身离开,何易没有去送,只是呆呆看着自己的船,就像看到了过去的一幕幕一样。
如果当年她不那么委婉,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事情发生。但事已至此,尾生就是尾生,尾声就是尾声。
夏天过去,秋草渐渐枯黄,花朵也早已谢得不见踪影。两只聪明的羊已经变成了两只聪明的大羊,和两只机灵的小羊。而岛东边那姓何的渔夫,却依然还是一个人。
秋天也走过了一半,气温渐渐变凉。
何易独坐在树下遥看海月,那又大又圆的月亮,照得夜色一片驳白。
中秋了,这一天应该吃月饼,与家人在一起赏月。
四只羊就在他旁边不远处,一声声“咩咩”声就像在嘲笑他的孤独一般。
忽然,海月之间多出了一个黑点。一艘小船由远及近,直至停靠在他每日捕鱼归来停船的地方。
他呆呆看着船上跳下来的那个人,忽然有热流涌出眼眶。
噗通一声。他看见一口宝剑被扔进了大海。
“我回来了。”她在低处,抬头冲他笑着。
借着月光,可见她的脸上比去年夏天分别的时候多了一道疤痕。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五百年。想她的日子,度日如年,而今终于熬过去了。
何易跳了下去,将她拥个满怀,颤声激动道:“谢谢你,没有让我做尾生。”
中秋节,团圆夜,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第一次写短篇,写砸了别打我??(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