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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张床上,带着韩正经睡的文章老侯也心潮起伏。起伏这事儿,会有低谷的时候。但文章老侯轻拍着孙子,嘴角笑容一直没下去。
他听着外面的海潮声,听着风浪拍打的动静,过了很久才入睡。本是可以睡个上午补眠,但一大早,舱门让拍响。
“瘦孩子,吃奶了吃奶了。”奶声奶气的嗓音洪亮大声。
韩正经打个哈欠醒来,嘟囔道:“怎么他又早在我前面。”对着外面大声的回:“我就起来!”让祖父给穿衣裳。
二老爷打开舱门,对着门外又是作揖,堆着一脸浓笑问安:“小爷您早。”
“我很早。”外面是肥嘟元皓小王爷,说得毫不谦虚。
五岁韩正经出京没有奶妈,大些的哥哥姐姐,从加福往上,全是七岁断奶,跟来奶妈,是不带上,太后认为照顾的人手不足。就这每人只带上一个,太后犹有埋怨。他们的奶妈早就不喂奶。
在韩正经到来以前,吃奶的是小六和苏似玉,元皓和小红。孔青的儿子孔小青,也是断过奶的孩子。
见到韩正经以后,都说韩正经瘦了。宝珠每天给韩正经加餐,还和小六苏似玉商议,让他们的奶妈每天喂一顿奶给表弟。
出来玩,吃的东西看不过来,又有母亲的好手艺,少不了好吃的。小六苏似玉对吃奶兴趣早就不大,不但愿意分一顿奶水给表弟,还愿意分一个奶妈给表弟。韩正经头几天,跟着六表哥小夫妻混奶吃。
没过几天,镇南老王发现韩正经在,元皓看书的劲儿高涨。镇南老王主动提出把元皓的奶妈分一个给韩正经,因为元皓带出来两个奶妈。元皓每天吃舅母做的点心,吃外面买来的点心,吃鱼吃虾……只嫌小肚子装得不够多,对于不吃奶一样没有意见,分一个给韩正经,元皓小王爷爽快的叫好。
文章老侯还是个难为情,这就有了每天晚上轮流的称心如意送夜宵,而早上,元皓小王爷来敲门。
把韩正经送出去,老侯兄弟抓紧洗漱。不是为接孙子,是他们老兄弟得干点儿什么,不然跟着上路又是一桩难为情事情。
见甲板上元皓和正经踢腿蹬脚在打拳,一角执瑜执璞萧战等小爷在蹲马步,老兄弟们哈哈腰,往厨房里来。
有时候扫个地,有时候剥个菜,这样心里好过些。因为他们到来的时候,主动交银两给袁训。袁训不收。
老侯兄弟说请客,没几天就打砸衙门,住到白卜军营里。每天太子、袁训、二老王和大学士等不是你不在这里,就是我不在,老侯兄弟没等到人周全,少哪一个都不好,请客的事先丢下来。
回到渔村住,又是刺客又是准备元皓请客,老侯兄弟又没有请成。
昨夜上得大船,张大学士酒后的话他记得,大家聚在一起用晚饭,大学士说他回请元皓小王爷,请大家作陪。太子说回请,请大家作陪。文章老侯心想这一回可以跟上请个客,白卜却说到他的船上,吃饭归他。
白卜这一手巴结,跟要钱有关,人人心里清楚。
他是梁山王的人,他招待也是给梁山王府长光增辉。梁山老王和萧战帮着白卜说话,最后大学士也回请不了,此行由白将军花费。
珍贵的调料,是宝珠从京里带出来。关安从驿站里取添换的衣裳被褥时,袁国夫人及时补充。到海上就吃鱼虾,水里一打就得。说是白将军花费,不过费他些米面柴火,再就是每日蔬菜淡水用上一些。
白卜决计不会让吃穷不说,梁山老王和萧战纷纷认为他会侍候,私下叫他过去,给他五百两银子。
白卜坚决不要,说五百两,来的客人,一年也用不完。梁山老王祖孙说那就赏给他,白卜才收下。
白将军收了钱,在招待上更是尽心。安排好些小船,把新鲜蔬菜每天送来。就是他们在海上过了一天的行程后,也有小船专门的每天跑上一回。
这招待不能说不周到,但文章老侯兄弟想请客,那是难于上青天。唯一能做的,就是见人就堆笑,厨房里抢个活计做做。
早饭过,孩子们看书,老兄弟们就去研墨,就去坐赵老先生船舱外面听着。把借来的书看上一看,方便晚上给韩正经提点功课。
不然,还是个难为情。
这样的一天悠闲而过,出行时带上秋衣的他们吹吹海风,十分的惬意。
第二天又是如此。
第三天又是如此不说,晚饭的时候,又让梁山老王抓差。
梁山老王爱喝两口儿,并不放量,但晚上喝点儿,跟亲家谈谈说说,不去烦大学士,把赵老先生拘着不让走,说个古记儿,大家取乐。
他说寡酒孤单,出来不管身份。再观察文章老侯兄弟这许久,老王觉得除了阿谀的笑让人受不了,别的可以接受。取出老王路上采购的酒,大家喝起来。
这一晚,近年来夹着尾巴做人的这二位就更放松。有了酒意,海风又清爽,回到船舱里见韩正经端端正正写字,不由得老兄弟欣然。
“正经,你白天写过,这晚上还写,仔细伤眼睛。”两个祖父心疼地道。
韩正经露齿一笑:“可我得把胖孩子赶上去,今天赵先生对我说,再赶几天,就追得上胖孩子。”
出门儿不能称呼小王爷,胖孩子成了元皓小王爷的最佳称呼。老兄弟们也就不会说不对,只点点头。一个为韩正经剔亮烛火,还有一个给韩正经换热茶水。
给孩子们的茶水,又是侯夫人单独开列。跟大人的不同。
喝两口,韩正经又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儿。”
他快乐的面容似在烛光下跳跃,老侯兄弟满面是笑:“你说。”
“表姐们对我说,平时功课要多多的做,因为玩起来的时候,当差的时候,是好几天不做功课的。”放下茶碗,韩正经重新执起笔:“所以,我今天晚上要多写一章。”
文章老侯和二老爷一起称是,这就有了不敢打搅孙子的心情。两兄弟也各执一本书,在烛下看起来。
……
“吧嗒吧嗒”,船舱外有急促的脚步声。老侯兄弟一愣:“出了什么事情?”但见韩正经纹风不动,老兄弟悄笑着互相摆手:“咱们看看去,别扰他。”
舱门让拍响,胖孩子叫嚷着:“瘦孩子,出来了出来了,看新鲜!”
“正经出来了,”
“祖父出来了,”这是萧战。
“如意,出来了。”今晚是如意在厨房当值。
一堆的话里,韩正经一骨碌下了椅子,出来问元皓小王爷:“有什么玩的?”叫他的,除了吃就只能是玩。
元皓兴奋的小鼻子喘粗气,先邀一把子功:“我最好是不是?我一看到,就来叫你,不然你又要哭了,快跟我来,好大的山!”
大海里好大的山?别说韩正经兴冲冲跟上,就是老侯兄弟也步子加快。
见甲板上,除去当值的水手以外,这船上的人都在这里。袁训左右看着:“还有谁没出来?大学士在不在,孩子们去请。”
“我来了,”张大学士也到了。
“看!”只这一声,众人眼睛看过去以后,全原地定住。
……
今天的夜晚,海上生明月,手可摘星辰。天又清,月又朗,晚饭的时候在甲板上用,都说今晚无酒也醉人。回到船舱里去,也银辉铺地在心头,久久的不曾下去。
大学士酝酿诗,又逼着赵先生酝酿诗。赵先生把袁训带上,袁训把太子请上。太子请二位老王,镇南老王当仁不让,说他有诗。梁山老王哈哈大笑,说虽然几十年军中血肉横飞,其实老夫肚子里诗也不坏。
分了韵,以明月为题,说好明天一早写出来看。
还有加寿香姐儿加福,执瑜执璞萧战,也跃跃欲试地说试试,也分了韵去。
但是此时呢,望向天边,那轮好月亮让遮去一小半儿。
乌黑的影子,好似在海上飘浮,但看得出来缓缓的继续移动着,大有把月亮完全挡住的趋势。
新奇的感觉,在每个人心头涌出。张大学士也没沉住气,问道:“这是月食?”
孩子们七嘴八舌跟着问:“吃月亮吗?”
小六叫一声:“苏似玉,跟着我去救月亮。”海再大,苏似玉会水也不害怕,转身就要回船舱:“等我取水靠。”
“不用去了,”袁训笑吟吟:“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是大鱼,是大鱼!”孩子们叫起来。
元皓和韩正经还没有学到庄子,听到大鱼很兴奋,也叫起来:“大鱼大鱼!”
张大学士和赵先生都是看书多的人,恍然大悟以后,不约而同道:“后来又叫做鲸。”
那头离得老远,所以视线里才会把月亮遮住的鲸,慢悠悠的喷出一股子水。
“好看好啊,”孩子们拍手大笑。
已算弄明白,但元皓和韩正经还是觉得吃月亮更气派,大叫:“快吃吧,”原地站着不过瘾,元皓跳脚。一双大手过来,把小胖子元皓抱起。
不用回头,元皓也知道是谁。他大叫:“祖父最好。”继续往海面上看。
镇南老王逗他:“那今天晚上跟祖父睡好不好。”
“不好。”元皓答应的依然爽快。
文章老侯兄弟见到,抱起韩正经。
受他们带动,执瑜执璞也跳动着,笑得很大声。萧战却往地上一趴,把背送上来:“加福给你踩。”加福把他拉起来,嫣然道:“咱们这样也能看到。”
太子学事,把加寿拉到身边:“我虽然不能给你踩,却可以帮一把。”把加寿腰身一环,送上自己手臂上。
大家都装看不见,张大学士张张嘴,也知趣的只看大鱼。
加寿可开心了,倚在太子手臂上的她,和抱起她的太子,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这姿势不大合适。
此时月清大鱼现,心中那舒畅难言难描。小夫妻青梅竹马,情不自禁的有了亲近,跟自如的海风一样不受拘束。
也不会多想。
当众出言阻止不合适,张大学士又给自己找到第二个理由。再说大鱼在前,随便一寻思,今生头一回亲眼见和最后一回见,而太子是在众人眼睛里,他干不出什么来。
对着这一幕,宝珠心花怒放,她退后几步,就可以随意一歪眼光,又看鱼,又可以看女儿。正看得津津有味。腰身上一暖,见侯爷倚过来,小声道:“你看成双对,我也来抱你。”作势要抱,宝珠扑哧一乐,不敢真的当众缠绵,含情脉脉的,把丈夫手包住。
小六对着苏似玉比划比划:“你太胖了,我抱不动你。”苏似玉一本正经回他:“你也太胖了,我也抱不动你。”
“二妹,”那一对带一堆孩子出门,抓紧缠绵完的父母叫香姐儿。很快,香姐儿让母亲扶着,坐上父亲肩头,看得乐陶陶。
但没一会儿萧战发现,萧战走到岳父身前,香姐儿脚下,叉着腰身瞅着她,瞅着她,只瞅着她。
香姐儿悻悻然:“你又来了!我坐会儿,会让给三妹的。”
萧战瞅着她,瞅着她……
袁训忍俊不禁,招手道:“加福过来坐这边。”侯爷的功夫在这里做个展示,一边肩头上有二女儿,也蹲得下来,另一边又坐上加福,顶着两个小胖孩子,袁训看上去不费力的又站了起来。
萧战一言不发,用眼神继续瞅着香姐儿,瞅着香姐儿。
香姐儿撵鸟似的撵他:“走开,你太重了,爹爹的背不给你爬。”
萧战瞅着她,瞅着她……有你在,怎么爬呢?岳父扛三个难道不累吗?不看大鱼,继续瞅着她。
在这眼光里,香姐儿觉得神清气爽,战哥儿上不来,一切大好。
一刻钟左右,香姐儿和加福下来,换上小六和苏似玉,萧战才松口气,重新得到他的加福。
连渊扛起称心和如意,又换一回扛上执瑜和执璞,这也是个力气大的。两个小姑娘手扯他衣角一左一右在他身边,一样看得陶陶然。
好在执瑜执璞没有一会儿,体贴连渊又下来,重新换上称心如意两个份量轻的。
而在袁训面前往上瞅的人,变成元皓。元皓瞅着,元皓不要祖父抱,元皓瞅着坏蛋舅舅,认为坏蛋舅舅的肩头更好。
打刚才就嫉妒孙子又去讨好岳父的梁山老王乐了:“让你小子得瑟,这回你一个一个的扛吧。”
袁训对他一笑:“我经得起。”老王翻翻眼,继续看大鱼。
袁训还真是不含糊,肩头又换上元皓和韩正经,又看了一会儿,放他们下来,招呼道:“可以去睡了,明天再来看。”
“大鱼不会回家吗?”元皓问。
“大鱼不找祖父吗?”韩正经问,他的祖父面上乐开了花。
“大鱼不找舅舅吗?”元皓问,他的祖父对他黑黑脸。
袁训拍拍他们的小脑袋:“不找,海里就是它的家。睡吧,好好睡觉的孩子,明天大鱼才给看。”
孩子们走得恋恋不舍,加福也问:“爹爹,它明天化成大鹏飞走了怎么办?”
“那咱们就跟去看大鹏好不好?”袁训含笑。
孩子们得到满足,嚷着:“睡觉了,明儿来看。”谈论着笑嘻嘻回去。元皓一听有大鹏可看就直了眼睛,乖乖的让香姐儿带走。
张大学士等也离开,袁训对宝珠笑道:“全走了,咱们再看一看吧。”
宝珠对他使眼色,袁训不明白。
宝珠用身子挡住,对他动手指。
甲板上船舱的阴影里,露出一小片衣角,认一认,是加寿的。再看那地上的影子动着,分明是一个人的面庞移向另一个的面庞。
这两个人袁训全认得,另一个是太子殿下。
轮番扛孩子也没有腿软的侯爷,没来由的脚底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坐到地上。
……
“梆梆,二更了。”
京中,二更敲响。镇南王在书房里看信,一旁坐着妻子瑞庆长公主。
晚饭后进家的镇南王,除去书案上堆的公文以外,还有妻子塞给他的一叠子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