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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小二来说,这赏赐出乎他的意料。这惊鸿似的恩典,万万不会全在他的名头上,而是出自整个靖远侯府。包括他的父亲老侯,和他的兄长吏部尚书阮梁明。
就在适才他见过太子,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那秋阳之下,影影绰绰中,眉眼呈现宛如飞鸿的太子英华展露,微仰神色似俯仰山河:“父皇允我赏你。”
寥寥数字,出自于皇帝的厚爱,增长太子的信心,安定阮二大人对加寿的关心。
两间对京都来说,远在苏州的铺子,地方不太大,价值不会超过数百的银子。远非赏下的如意或大珍珠宫花可以相比。但从中欣欣向荣的是太子对袁家的倚重,还有阮家自身的重要性。
千言万语,或者另有升官上的许诺,都不如这和太子府上、齐王府上、镇南王府等一起开设的小小“玩意儿”更难得。这机会以后还能上哪里有?
把两个孩子抱上手臂,小二同他们一起快快乐乐。中间不忘记互相耍个赖皮。
长辈小二:“既是与我有关,我占多少?”
二小辈正色:“加寿姐姐也说了,胖队长也说了,没有我们在,就给赏赐,也不是铺子。二叔(父亲),您时常教我们珍惜,这会儿可别乱说话,弄丢了铺子算你的,你赔十个,不是跟着他们一起开的,也不行。”
长辈小二狐疑:“不给我,还吓我?”恼火地脸儿:“我得占九成九。”
二小辈察颜观色,小心翼翼地道:“不给成吗?”
长辈小二火冒三丈:“散伙,我另找亲戚家孩子来,怕他不分我怎么的。”
二小辈屏住气,诡异的相对几个眼色,长辈还发蒙时,二小辈挣脱他怀里,欢呼着往外面去:“散伙喽,明儿表叔(伯父)带我们别处玩,散伙正好,加寿姐姐,我们散伙了,不用再担心二叔(父亲)不答应我们去。”
“哎,哎,哎…。”长辈追出门外,再扮一个气急败坏:“还讲理不讲,不给份子,你们还敢不要我了?”
“哈哈哈,该,让你哄他们。”更长的长辈赵先生笑倒在椅子上。
……
金黄色熠熠秋阳从窗外斜斜进来,映照出魏行焦急的面容:“殿下要走?不拿人了吗?下官我费尽力气打听出来,跟在扬州一样,他们要对殿下不利……”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齐王眸光中流露出不解。他跟魏行认得的日子并不长,但看得出来当差算能吏,有聪明也肯用心,也有实干的政绩。
按说,他平步青云不在话下,但吃错什么药,他要沾惹大天教?心头一声喟叹,可惜了,这副头脑和阅历。也可见得,就算他过往的政绩没有问题,他的心术将决定有不可见人的手段在其中。
跟袁训等商议过,对魏行已有判断。齐王不动声色,装作看不到那大海中迷失汪洋的沮丧,用温和而又无奈的口吻回他:“没办法啊,我不是刑部出巡,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魏行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齐王暗暗骂他不知趣,又摆出高人一等的骄傲,语气变得自负:“你看,我在苏州驱逐商人,京里答应了,我手中权柄无数。苏州有这样不轨商人,那杭州呢?杭州周边呢?想对我不利的人太多了,我一一的对付不完,倒是抓住这个机会,赶紧的办好我的差使要紧,”
笑得刚愎自用:“只有皇上那里喜欢我,才是长久之道不是?”
魏行心头一滞,觉得这话隐隐有暗示自己讨好对面这位殿下,自己想得到长久之道的意思。把他下面的话尽数堵回去,倒一时不好再说此系奸细,不拿不行。是自己费尽心血查出来的。
原地站着想对策,齐王哪里容他多呆,手中把茶碗端上一端。
“送客!”门外侍立的随从高声呼喊。
魏行面色大变,肚子里多少没有整理的言语,化成一句:“殿下,下官还有绝密消息……”
齐王心想你的消息不是把我引到别人圈套里去,就是把别人引到我的圈套里来。但你没有想到吧,你的居心才是我要的。
微微一笑,也是和袁训说好的回答:“有事,去回本府邓甫大人。”
不容魏行再说,随从又是一声大叫:“送客!”魏行还不想走,但从台阶上来别的官员,虎视眈眈候着呢,那脸儿已成愤怒的青色,认为占去他和殿下说话的钟点,魏行失魂落魄的只能离开。
心中气苦的他,怎么肯去见什么本府邓大人,椅子大人的,他是个能吏不是吗?他知道一个贼可以死的无声无息,无形中造福一方百姓。但也可以死得轰轰烈烈,在众人眼里捧出差人的声名。
他往下处去,缩在房里闷闷不乐,骂道:“想好你想瞎了心,身为皇子殿下,这一国也有你的责任在身,竟然,奸细也不管了,岂有此理!”
怒骂的他,固然想不到自己也是想“好”想的日思夜想。顿顿足,静心等着林允文晚上来再作商议。
这一处的门外,钟南推一推头上戴的大帽子,认认门,确定这是魏大人在苏州的居所,转身回去。在齐王会见官员的间隙中,钟南回他的话:“魏大人就没有打算跟邓大人会面,他回自己房里去了。”
齐王微哂:“随他去吧,忠毅侯说的对,扬州的事儿太顺了。要是有诡计,咱们偏偏不上当,看看他们是不是再顺手的送上来一回。”
“但,如果扬州是巧合的话,这些人咱们就放过不拿了吗?”钟南跃跃欲试,眉眼儿附近全是“有功劳”这样的气势。
齐王劳尔:“如果他们不上当,本府邓大人不会放过他们。如果他们上当,有你的就是有你的。”
“是!”钟南欢天喜地的出去。他是夫妻陪伴县主念姐儿跟到这里,齐王颇为欣赏他,但并不拿钟南当随从使用。别的人也不能约束钟南,由着他走到亭子上面出神。
要是再有一桩扬州似的功劳,哪怕一样受伤呢,但等回家去,曾祖父面前一定光彩。
南安侯府远不如以前,钟南看在眼中。南安老侯历任的是外官居多,晚年才当上都御史一职,认真来说,侯府门前车水马龙的时候不算多。但稍有责任的子弟,包括钟南的祖父二老爷三兄弟,包括现任南安侯,都感觉出那朱门后面的点点颓淡。
这一点上,钟家只有年迈的老侯不担心。老侯虽然眸光已现混浊,但他心明如镜,知道只要加寿得意,子孙们不会太差。
但作为子孙们的南安侯钟恒沛等人会怎么想?在加寿得意以前的这年头儿里,眼睁睁看着似有精气神袅袅散去,他们心里不是滋味。
迫切的想得到一件又一件功劳的心,就出现在身为次子的钟南身上。
袁训疼他是一回事,口风紧,不把后面安排知会钟南是另一回事情。因为不知道后续,钟南想想不办了这些人再走,不就少了一个机会?
他愁眉上来,对着一株火红枫树坐着,直到妻子过来。
“你在这里犯什么呆?没事儿吗?那去帮忙捆绑行李啊?你当我们不要人手吗?”龙书慧纳闷:“今儿跟个傻子似的,倒不机灵了?”
钟南醒过神:“书慧我对你说,”心里话打算和妻子说上一说。
另一个人走过来,是京中齐王府的侍卫总管,一共有两个跟出京。一个贴身服侍齐王,另一个带着齐王车驾县主车驾在官道上行走。跟钟南熟悉了,也时常的往厨房问龙书慧要东西吃,见到夫妻同站在这里,忍不住笑话。
“哟,南爷?你们夫妻明儿上路还不能说话,这大家全收拾东西呢,你们却偷闲上了?”
他把个“偷”字说得特别重。
龙书慧涨红脸儿,啐上一口:“又胡说上来了。”难为情的走了。
钟南留下那个人,等到妻子看不到人影,放心的几句粗话出来:“你想老婆了蛋疼怎么的?还大家全忙着收拾,独你没事人,跑来讨臊能饱肚吗?”
骂的那人笑个不停:“狗嘴里不能指望象牙话,我就想老婆也挨不着蛋疼。”
“你三把两把的,不就蛋疼了。”钟南鼓起眼睛继续骂:“昨天说你寻医生看脑袋,难道不是我说中了?”
“我呸!你脑袋才是那货呢。”这总管气的走上亭子:“我把你个得意上风头上呆着,明儿要跟你家表叔出门儿逛的坏东西打一巴掌才好,太兴头了不是?有你表叔脸面,殿下得带上你。路上有好事儿,我们全是挨行刺的,只落你一个人脑袋上,到时候你寻医生看东疼西疼的,看我笑话你一辈子。”
对着钟南头上就一巴掌,见到钟南呆呆的却不躲避。
“呆病犯了不成?”总管奇了怪。
钟南一指他,神色还是滞滞的:“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
这模样透着大大咧咧,总管冷笑:“我没有好表叔,我没处跟上路!”袖子一拂扬长而去。在他的身后,钟南一跳而起,他乐了。
“是啊,跟着上路,有好事儿自然落我一个人头上。表叔能不照顾我?”钟南想通了,表一表感激,对着远去的总管抬手笑道:“到了杭州我请你吃酒。”
总管回身一笑:“免了,留下银子治你脑袋疼去吧,不然你老婆可苦了。”
“去你的。”钟南骂上一句,心头暂时的乌云一扫而空。
……
漆黑的窗纸内,有了一声轻响,火石打着后,新起的烛光淡淡的,似一只荡漾涟漪的小船,把明亮在房中晕染开来。
与此同时,房门外也有低低的呼唤:“夫子,咱们要上路了。”
赵先生系着衣带,道:“知道了,我们就出来。”听着门外人走开,他拿着两个孩子的衣裳到床前,枕头上,是阮瑛阮琬甜甜熟睡的小脸儿。
他先叫年长的阮瑛:“瑛哥,昨儿说好的,我给你穿衣裳了。”迷迷乎乎的阮瑛嘟囔:“祖父,太早了吧,打拳也早,念书也早,”
“是咱们要出门儿了,走了,昨儿痛吃一顿螃蟹的时候说的,你不记得了?”赵先生温言细语说着。
阮瑛还是没醒,长长地一声:“哦。”
赵先生给他穿好夹衣裳,外衣却没有穿。又给阮琬穿好。打开房门,关安带着一个人进来,赵先生轻施一礼:“多谢关爷和这位哥儿。”两个人摆手:“不值什么,您也太客气不过。”
径直到床前,房里的行李是昨天睡以前装上车,只有床上还要用一夜的被子,再就是两个小爷。
用赵先生的大衣裳,关安把阮瑛裹起来抱在怀里,小子用被子把阮琬裹着抱出去。余下的铺盖,又进来一个小子帮着赵先生收拾走。这个时候的院子里,加寿等也陆陆续续的出来。
小六苏似玉、拌嘴三差人和小红,也没有例外的是让抱出来放到车里,直到车开动,也没有醒。
五更开城门,夜色伸手不见五指,除去袁训等,余下的人各寻马车重新睡下。
城门上,齐王带着念姐儿等在这里,换上便衣的殿下,由邓甫亲自相送。
邓府尊好生的懊恼,京里旨意到,把殿下的英明决断显露出来。抱定糊弄殿下直到离开的邓大人,这才知道遇上一位办事的人。
对齐王再次投去一瞥,邓甫再次道:“您放心,交待的事情出了差错,全由我承担。”
齐王对他的印象并不坏,一开始他当自己打个转儿就走有轻视,但据实来说,苏州他治理的不错,至少比魏行那种人强的太多。
笑容上尽量宽容:“行啊行啊,随时给我信儿吧。怎么送信,你也知道。”
邓甫哈腰连声答应,还能弥补,他觉得运道还在。
进出城的人还不多,马蹄的的连贯的过来时,邓甫也猜出是殿下要等的人到了,亲自指挥道路:“先不许进,也不许出,让他们等着。”
齐王没有拒绝,他一会儿就走,并不耽误过多钟点。再说有太子在,安全上面小心不是坏事。
“哥哥,”先过来的不是太子,而是马车里露出的胖脑袋。雪白可爱的面庞,乌黑而大的眼睛,元皓醒了,笑嘻嘻显摆:“看看我自己穿好夹衣裳,我看到大笨孩子和小笨孩子,他们是让抱上车的,”
旁边的车里:“哈…。欠,你不是昨儿晚上到处告诉人,不脱夹衣裳睡的吗?表弟,你刚才也是让抱上车的。”小六睡意朦胧。
元皓气呼呼缩回车里,对着舅母告状:“六表哥说实话了。”
童声稚气里,齐王无端的让亲切包围。又要登上那走走玩玩,遇上事儿就管,无事就悠闲的日子,让他笑容可掬。
对念姐儿关切:“你到车里去吧。”念姐儿带着龙书慧过去,太子过来。
兄弟在月下相视一笑,看在邓甫眼里,没来由的他有了一个寒噤。从这俩个人的身上,他发觉有疏忽的地方。有一种不太糟,也不太妙的感觉出自于心中。
齐王和太子没有给他多思虑的机会,两个人并骑已出了城。马车随后而去,直到看不到,起早的百姓们恢复往来时,邓大人还呆若木鸡:“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
跟随他的衙役听到,陪笑道:“老爷吩咐的,还敢有谁添不对?这官道上二十里以内,随时都有回话。您只管安心的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吧。”
“哦……我竟然不能发觉。”邓甫没有理会他,但由他的话里想到殿下走了,再有什么他也不可能看出,摇一摇头,有些黯然。
……
“走了?”林允文目瞪口呆,想起来的时候,间隔一步远的距离,用扑的到魏行面前:“你居然不告诉我!”
魏行垂头丧气:“我以为有过扬州的事情,多少他总相信我些,哪想到,今天一早我去请安,车驾都还在,但人不见了。”
林允文起了疯狂,在房间里没有方向的乱逛,沉重的步声似他把全身力气用上去:“不会吧不会吧,奸细,他也不要?”
魏行想了起来,眯起眼睛冷笑:“堂堂的大天教主,还要我知会吗?我应该问你,你的神算走姥姥家了不成?别说你不知道殿下提前离开,你瞒着我,又打什么鬼主意?”
这话火上浇冷水似的,把林允文的气焰压下去一半。他沉默的回去坐好,一刻钟后,在魏行充满压力的眼光之下,不得不掏出他的铜钱,就地起了一卦。
滴溜溜的铜钱落定时,魏行的眼睛看向的却是林允文的脸。这个人对自己的怀疑毫不掩饰,林允文也没有多的话辩解,把铜钱看上一看,如卸重负:“他们去了东边。”
“真的?”魏行冷声。
一阵恼火上来,林允文一把收起铜钱,没头没脑对外面走。魏行静静看着并不拦阻,只在他就要走出门槛的时候,满含讥诮地道:“劝你少玩花样!我不管你杀哪个贵人,但眼下他对我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