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见灰色面包车的司机不住地左顾右看,心下一动,再次很踩油门,疯狂般加速,终于抓住时机,车头超越灰色面包车的一瞬,猛打方向盘,同时控制刹车,硬逼着灰色面包车降下车速。
不过只一瞬间,灰色面包车司机被逼急似的,双眼赤红着,突然不管不顾地加足油门,顶着盛夏的车头,疯狂加速。
“嘭”的一声巨响,两辆车撞进绿化隔离带里,双双翻倒。
因着冲力,盛夏猛地撞在方向盘上,又被安全带扯着拉回来,一进一退间,眼冒金星。
她下意识抹了一把剧痛的额头,手心处一片濡湿,鲜红的,是血。
盛夏抿抿唇,费力地打开安全带,几乎手脚并用着爬出车门,摇摇晃晃地走向灰色面包车。
前路,却越发看不清楚。
盛夏咬着牙又走了两步,脚下一软,第一次跪倒在地。
恍惚间,似乎听到任珂的声音,喊她:“姐姐!盛姐姐!”
“任珂……”
盛夏手掌撑地,膝盖用力,终于摇晃着重新站起来,就这样,咬着牙,又走了两步,再次摔倒。
这一次,是彻底爬不起来了。
陷入黑暗前,只记得眼前闪过的,是一枚枚肃穆的警`徽。
终于来了。
盛夏想。
真好。
……
病房里,苏木身穿白大褂,缓步自门外走来,对守在盛夏身旁的林安迪点点头,便曲腿坐在病床边的方凳上。
病床上,盛夏头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伤口上洒了止血的药,额间又绕了一圈绷带,只是那张小脸惨白一片,毫无血色,身上更是瘦得厉害,躺在被单底下,呼吸间,起伏甚微。
怎么总是让自己受伤呢?
苏木轻叹一声,眉头轻轻拧起,随即掀开被单一角,拉出盛夏没输液的手,细细地将腕处的衣袖叠上去,露出一小段白皙纤细的手腕。随即,三指一并,圆润的指腹轻轻地搭在她腕处的脉搏上。
良久,苏木收回手,站起身走到墙边的矮桌旁,边抽笔落字,边道:“不用盯着我了。她撞的轻,没大碍,这个药方给她吃一个月,调养身体,不用换!”
林安迪“哦”了一声,接过苏木写好的方子,扫了一眼。
正看见白纸黑字上,首当其冲的第一味药,就是……黄连。
苏木开的调理药方她也喝过,只是这黄连,倒是第一次见他下这么重的分量。不免多看了两眼,舌根处竟不由得跟着一苦,忙转移话题,“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盛夏只知道灰色面包车里有一个任珂,等警`察赶到,控制现场,打开车门后,众人才发现,车后座上,不止一个任珂,还有一名任珂的同班男同学,名叫程等。
“任珂没事,受了惊吓,一时昏过去而已。”
苏木重新走回病床边,将盛夏的手放回被单中,才不慌不忙道:“翻车时,程等任珂护在怀里,自己则因冲力撞向车顶,头部受到重击。”他轻叹一声,又道:“还在手术。”
话音刚落,病床上的人,嘤咛一声,纤长的睫毛一颤,下一秒,缓缓睁开双眼。
入目一片惨白,闻着鼻间徘徊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盛夏不禁轻哼一声,微微拧起眉头。
见此,苏木忙低声问她:“哪里疼吗?”
疼?头疼。
可是最重要的不是头疼。
刚醒来,盛夏的思绪还有些不甚清明,做事全凭直觉。
所以在闻到那股浅淡好闻的药草香靠近时,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抓住一片衣袖,缓缓盖在鼻尖,轻轻吸一口气,这才小声嘀咕,“刚才好臭。”
她声音小,语速又极缓,可房间里的两人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话音刚落,两人脸上神色不一。
林安迪眨眨眼,抬手虚掩住唇边的弧度,轻咳一声,甩了甩手里的药方,“我……我去取药。”
走到门外时,还随手拉走了刚打水回来的闫一。
闫一莫名其妙,“安迪,你干嘛?”
林安迪反手关上病房的门,扬眉一笑,“跟我去取药!”
闻言,闫一晃了晃手里的热水壶,抬脚就要进门,“我把水壶放下,就去。”
“有你什么事!”林安迪忙拉住他,“让你走就走!废话那么多!”
病房外吵吵嚷嚷的声音,渐行渐远,病房里,盛夏的眼神也渐渐清明。
然后兀地发现手里还揪着苏木的衣袖,不禁脸上一红,忙松开手指。
“啊……”脸上的温度迅速蹿升,心跳也渐渐加速,只有大脑仿佛死机一般,找不到任何可以掩饰的说辞。
一抬头,恰好对上他含笑的眼。
那双漆黑的、犹如夜空般深邃的眼里,第一次染尽笑意,映着灯光,星星点点的,好似比窗外的繁星还要闪亮。
忽然觉得,其实不必找任何借口。
“嗯。”盛夏轻声道:“你的衣服,确实……比医院的消□□水味好闻。”
你的衣服,你的味道,都很好闻。
苏木勾唇一笑,点头默认,“就当你是夸我吧。”
“嗯,头有一点疼。”盛夏说着话,正要抬手去摸额头,却被苏木伸手拦下,“别动,伤口已经包扎过,养几天就好了。”
话音未落,盛夏终于想起自己受伤的原因,忙顺势拉住苏木的手,焦急道:“任珂呢?”
苏木低头,看向手腕处,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声安抚她:“任珂没事,和你一样,受了点皮外伤而已。”
盛夏“哦”了一声,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苏木摇头,轻叹一声,把刚才和林安迪说过的话,再次向盛夏复述一遍,末了,加了一句,“下次,别再这么冲动了。”
这一次她运气好,没有受伤。
下一次呢?
还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再见到他?
最后一句,盛夏没多想,或者说并没有读懂苏木的深意,只是渐渐沉默下来,再抬头时,问苏木:“我能不能……去看看那个男孩?”
“我不建议你现在去。”苏木解释说,“他还在手术中,车祸对他造成的伤害究竟有多大,还未可知。他父母正在手术室门外等候,情绪……很不稳定。”
盛夏仰着脸,静静地看着苏木。
盛夏的脸色依然有些失血后的惨白,反倒更衬得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越发熠熠生辉。
看着……有点可怜。
“头不疼了?”
“嗯!”
苏木抬手,轻轻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在耳后,随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轻叹道:“想去,就走吧。”
……
来到手术室门外,盛夏才终于明白苏木为什么不想让她过来。
空旷的走廊上,一对夫妻并肩坐在长椅上。
女人的头发微微散乱,靠在男人的肩头,不停地呜呜哭着,男人虽然没有哭,一双眼睛里,却满是血丝,通红一片,听见脚步声时,不禁瞪着眼,向盛夏看来。
夫妻对面的长椅上,坐着几位老人,其中一人,正是任大爷。
任大爷察觉到程爸爸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望来,见盛夏穿着病号服,头缠着绷带站在长廊上,那瘦弱的身影,不禁让他眼眶又是一红,眨眨眼,急忙给她打眼色。
却见盛夏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任大爷心里一急,眼见着程爸爸已经直起身来,忙先一步,走向盛夏,小声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任爷爷……”
“爷爷知道。”任大爷说,“这里爷爷看着,我一把老骨头,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快走,程家人正在气头上,别让他们伤了你。”
话音未落,想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哭泣的程妈妈嘴里大喊着“都是你!”,下一秒,首当其冲而来。
盛夏还来得及躲闪,眼前一花,已被苏木反身抱在怀里,脑袋被他双手护在胸前。
只听“咚咚”几声,程妈妈杂乱的拳头,尽数落在苏木的背上,他却一声不吭。
盛夏心里一疼,正想推开他。
那温润平和的声音,忽而在头顶响起,温柔,却不容拒绝,“你乖,别动。”
下一瞬,苏木无声地收紧手臂,将盛夏死死护在身前。
盛夏动也不能动,只得僵着身体,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
满心都是对自己任性行为的懊悔。
明明是她做错事,怎么挨打的人却变成了他?
就这样,度分如年般过去数分,程妈妈终于被理智尚存的程爸爸和任大爷合力拉开。
苏木手臂一松,盛夏忙抬头看他。
却见苏木微微一笑,一手握住她揪住他衣服的手,一手轻柔地蹭去她眼角的泪珠,温声道:“别哭,不疼。”
盛夏还要再说,苏木却伸手捂住她的嘴,一抬头,扬声对刚刚赶到的林安迪和闫一说,“带她回病房。”
说罢,又指了指她额头上的绷带,“找护士来,重新给她包扎一下伤口。”
一旁的任大爷顺着苏木的手看去,果然见盛夏的额头上,再次渗出血来,当下也气得不轻着急,回过头,对哭喊不停的程妈妈质问道:“你以为是她害了你家孩子?你别忘了,带走孩子的是那个该死的人贩子!要不是小夏区拦车,孩子就不是进医院了!是直接进地狱!”
闻言,程妈妈身体一颤,越发无措,程爸爸长叹一声,扶起程妈妈,转身前看向苏木道:“对不住您。”
苏木却并不理他,见盛夏不愿意走,只得带她去护士站里,重新包扎伤口后,再带她回来。
这一次,盛夏身边跟着苏木和林安迪,身后还有人高马大的闫一护航,倒是不用担心程妈妈的忽然袭击。
程妈妈也好似脱力般,摊坐在长椅上,依旧呜呜地小声哭着。
盛夏心里,其实能理解她。
毕竟造成现在的局面,她也有责任。
是她太冲动了。
所以,程妈妈因为担心儿子,所作出的过激行为,她能理解。
可理解,并不代表程妈妈可以把自己的拳头挥向苏木。
毕竟从始至终,苏木都是无辜的。
眼见着盛夏的眉头,越拧越深,苏木不禁好笑地勾了勾唇角,轻抬手,食指按在盛夏的眉心,“你脑袋里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小心皱成个小老头……”
他语气一顿,等盛夏抬头看他,才继续揶揄道:“……没人要。”
盛夏却不是因为他的玩笑才抬头看他。
她伸手将他的衣袖推向上,露出他手腕上佩戴着的一串紫檀木珠串,“这珠串……是你的?”
见她发现,苏木也没什么好隐瞒,点头“嗯”了一声,反问道:“不然呢?”
盛夏抬头看他一眼,又回头看向林安迪,“你说的朋友,就是他?”
林安迪将目光自苏木的腕上收回,又扫过对方那双含笑的眼,“呵呵”两声,眯眼笑了笑,坐在一旁,没接话。
让你装酷耍帅!露馅了吧?
林安迪脸上的幸灾乐祸的嘲讽,苏木看得分明,却不甚在意。
只轻轻扯回自己的袖子,佯装不经意地低声道:“之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不是第一次’了吗?”
话落,盛夏只觉脸上“轰”的一下,熟了。
苏木当时说,“没关系,也不是第一次”时,她只以为是之前在医院,他将昏迷的她带回去治病。
却不知,竟然连醉酒那晚,也是苏木把她捡回去的?
回想起那晚模糊又破碎的记忆。
盛夏不禁汗颜。
她究竟在他面前做了多少丢人的事情啊?
殊不知,愣神间,她却将这句话,原原本本地问出了口。
苏木挑眉一笑,“真想知道?”
盛夏:“……”
“也没干什么。”苏木说,“就是,抱着路边的大树唱《征服》。”
盛夏:“……”
“抱着浴缸唱《国歌》。”
“……”
“抱着我。”苏木一顿,微笑道:“抱着我的腿,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最后……吐了我一身酒饭垃圾。”
苏木每说一句,盛夏的头就埋低一分,等他全部说完,她已经将脑袋埋至胸前,不敢再抬。
作为当晚围观过全程的当事人之一的闫一,本着保镖一职的职业操守,几乎忍笑忍到胃抽筋。
可林安迪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她之前不知道当晚的细节,还曾纳闷第二天通电话时,苏木的脾气为什么那么臭。
现在听到当晚描述,脑海里几乎马上就想象出当晚的局面,有多么“惨烈”!
可怜咱们最是矜贵,最是洁癖的苏医生,偶尔做回雷锋,还被人这么坑。
随着林安迪那已经压抑到极致的“噗嗤噗嗤”的笑声,盛夏脸上的热度,不退反升,且持续升高。
盛夏正窘迫地想要逃跑时,却见手术室的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继而有医生护士,鱼贯而出。
程妈妈急忙站起身,踉跄一下,奔向前,拉住其中一个医生的袖口,“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霎时间,走廊上,鸦雀无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手术室门外,那个一身手术服,脸上仍带着口罩的年轻医生
是啊,孩子,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