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一刻心脏,一小半柔软得想要融化,一大半僵硬得好似坚冰。坚冰的那一块大占上风。眼看就要攻占全部领地!
周围混乱的声音落在张兆熙耳中,他听到十三娘说:“哎哟我的好织晴啊,你今日可是大放光彩呀。快来挑选你的如意郎君吧,相中了哪一个。便点上一盏灯赠予那位公子,今夜啊。可就是你们的良宵咯!”
静静站在人群中央,穿着烟纱般衣裙的女子微微颔首,安静地只说了一个字:“好。”
声如玉击,清凉沁人。
周围有无数火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将目光落入人群中,然后逐一观察,眸色如冰晶一般流转。
十三娘又笑道:“好妹妹。你可瞧仔细啦。来,今夜入了三围的几位公子在这边。这是锦罗公子。咱们岐水城的名士,你们虽是初次见面,不过他的名声想必你也是知晓的。这位呢,可是从枫晚城过来的大商人,周三爷,周三爷今夜可是投了你三十束纱花呢。”
被众人注目的女子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今夜赠你纱花最多的张大公子便是这位了,”十三娘娇小,“织晴,你可认识?”
张兆熙的目光落在叶青篱身上,看是温柔,实如鹰隼。
他看到这个女子轻声道:“姐姐,我可以点灯了么?”
十三娘连忙笑起来:“咯咯,当然可以!”
叶青篱便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一盏形如半开玉莲的花灯,缓步走向张兆熙。
张兆熙表情冷凝,忽然侧过脸看向身旁的张六,却只见张六是一脸的兴奋期待。
叶青篱在他身旁驻足了片刻,目光也落向他身后的张六。在看到张六那激动的神情后,她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只一扫视,又让开了视线。
张兆熙的唇角边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这一丝微笑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却又倏然凝住。
他见到这个烟色衣裙的女子脚下微动,然后折而向左,然后走向了那个来自枫晚城的富商!张兆熙的脸色有些僵硬,目光瞬间深沉了下来,一身冷肃的气势几乎要忍不住爆发出来。
站在他身后的张六身体微微一晃,只是痴痴看向叶青篱,喃喃道:“织晴、织晴,你竟然看不到我么?”
织晴芳魂已逝,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叶青篱,自然看不到他。
叶青篱的脚步又在那富商周三爷身边停了片刻,周三爷嘿嘿笑道:“织晴姑娘,在下是温柔之人。”
叶青篱点点头没有答话,最后停在锦罗公子旁边,看了向这个宽袍大袖高冠博带,一副风流名士模样的年轻男子。
她看到锦罗公子的脸色在微微泛红,又见他眼神清澈,便向身边侍女示意:“小雯,我要点灯。”
小雯打量着锦罗公子,暗地里也很满意。不过她的满意同叶青篱的满意不同,她心里想的是:“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又有名士风范,今夜倒也不至于辱没了姑娘。”
叶青篱想的却是:“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又有几分清高。我若是能够说服他不对我乱动最好,若是说服不了,凭他这个体型也好对付。”
两人皆是笑容真切,旁观者眼见舞魁娘子露出了这般和如春风的动人笑容,或是嫉妒,或是心痒难耐,还有的就骂骂咧咧:“娘的!这撩拨的老子都要炸了!十三娘,赶紧给爷点几个姑娘过来!”
“哎哟,爷您别急……”十三娘挥手间就有不少侍女端着盘子过来,盘子上放的全是教坊里姑娘们的芳名牌,这些牌子一面刻着姑娘的名字,另一面则刻着价钱。
十三娘娇笑道:“各位大爷,咱们总该先将舞魁娘子送入洞房才好各自行动吧?”
有自认风雅的便大笑着起哄。一些猴急的也就不好意思再一副色狼相了。
叶青篱取过一支被彩绢包裹得很精致的火折子,吹开上头星火,便将手伸进花灯中心,要将这灯点燃。
众人屏住了呼吸,这一下倒是没人再闹。
张兆熙不再看向那边,只对一个端着盘子的侍女招招手。那侍女犹疑地将目光转向十三娘,十三娘点点头。那侍女便端着盘子走到了张兆熙身边。
张兆熙随意翻了翻牌子。最后选中了红莲,便将百颗标准灵石放到盘子上。
“小六,你在看什么?”取走牌子后。他侧头对身边的张六说,“看她么?”他伸手指向叶青篱,笑了起来,“你看清楚点。她的眼里可有你?”
张六好像根本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一脸失魂落魄。呆滞得好似一个木雕。
“小六?”张兆熙眉头皱起。
张六还是听若未闻,只一脸悲伤。张兆熙眸光一厉,心里真是恨不得狠狠一巴掌将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拍醒过来。忍了又忍,他暗暗冷笑:“我不管你。倒要看看你能疯癫到什么程度?你口口声声心里只有她,若是看到她自愿爬上别人的床,看你如何还能继续深情不寿!”
冷哼一声。张兆熙在袍袖轻扬间便自跳到画舫旁边的一艘小船上。他背对着画舫,再不看身后大船一眼。船上侍女看了他手上的牌子。便将他引向岸上。永乐教坊里有一个院子叫漱香苑,那里才是此地真正的风流所在。
大船上除了十三娘等少数几人,也没谁在注意到他的离开,众人只眼睁睁看着叶青篱将花灯点燃,就要递到锦罗公子手上!
张六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手上青筋几乎就要绷开。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把织晴拉开!带走她!带走她!”然而他的身体偏偏就像中了魔咒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弹。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还是只觉得四肢冰凉,头脑发昏。
他又觉得耳边乱糟糟的,仿佛听到了一片混乱的轰鸣,然后有个女子的声音尖叫道:“郑素!你好!你实在是好!你的手往哪里放?你想做什么?”
一片神思不属间,张六心道:“郑素是谁?”
又听那女子怒骂:“好哇,你的翅膀硬了!居然敢背着老娘来偷欢!混账东西,我让你偷欢!让你偷!”
听一个男人的声音焦急辩解:“娘子,娘子,我没有、没有……为夫、为夫只是过来赏赏美景而已。娘子,我对你一片真心日月可鉴,你可不能只被眼前景象迷惑呀!”
“好个油嘴滑舌的东西!”女子大怒,“谁要你日月可鉴来了?我打死你这个混账!打死你这个花心鬼!你倒是好,人家称你锦罗公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公子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老娘,你……”
后面的骂声渐远,那男子的声音也渐渐远了,听他求饶:“哎哟娘子,你寻的这个擀面杖也太粗了吧?这打伤了为夫,可还需浪费娘子的药钱。”
“浪费我的药钱?我还不给你治伤了……哼!让你躺床上下不了地……”
“……”
一片哄笑传来,有人说:“今日才知,咱们岐水城的风流名士锦罗公子居然是个惧内的。”
“哈哈,家里藏了一只母老虎,难怪要出来寻欢……”
“寻欢?”张六一个激灵,猛就大叫一声,“织晴!”
他的眼睛赤红,周围种种景象与声音全数回到了他的感官当中,他迈步便向原来织晴所在的地方跑去。
然而此刻的寻芳客们已是三三两两地乘船散开,又哪里还能见到织晴的影子?张六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只觉得心底全是茫然,四处虽是人声鼎沸,他却恍如置身一片寂寥当中。
怔了许久,眼见大画舫上的人全都要走光了,他连忙就拉住身边一个年轻男子,急声道:“这位兄台,你可有见到织晴姑娘?”
那人也是一愣:“织晴姑娘啊,不是跟周三爷洞房去了么?你还想着做什么?”他舔舔嘴唇,忽然嘿嘿一笑,“不过那娘们儿倒真是水灵,就不知道床上功夫怎么样了。”
张六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击打,一把就揪住这人衣襟,怒道:“你给我住嘴!织晴姑娘也是你能侮辱的么?”
那人也恼了,一边推他的手一边就说:“娘的!老子还只是嘴上说说,有些人可是就要入巷了!你狠,你怎么不去找那个周三的麻烦?”
张六的手一抖,立刻就急慌慌地跑开。
原先被他揪住的年轻男子就嗤笑道:“一个傻子!你知道人家在哪儿吗?等你找过去,黄花菜都凉啦!”
叶青篱此刻也在漱香苑,只不过这漱香苑有三进院子,她在最深处的一间厢房里。等身边的人流全部散尽,她站在房间里就只听到门外咔嚓一声,有人落了锁,嘿嘿笑道:“织晴姑娘,今夜可要好生风流啊。”
又有人道:“周三爷您享受着吧,明日一早就有人来给您开门。”
周三是个高高壮壮的中年男人,一张方膛脸,眉毛很粗,眼睛精亮,倒是很有几分威势。他面白无须,小肚子有点微凸,等外头再没有声音时,便对着叶青篱露出一个很是有几分急色的笑容。
叶青篱的心绪微沉,脸上虽然镇定,可心里还是有些慌。她知道今夜会很难熬,先就笑了笑:“周三爷,喝两杯如何?”
这间厢房分里外两个小间,外间摆着桌椅,窗边还有琴案。一个香炉点在墙边博物架上,袅袅的香味很增旖旎。
转过一个小门边是里间,里外两间隔着一扇镂空的花雕木墙,隐约可见里头床帐香暖,颜色暧昧。一架轻纱屏风就立在里间的窗边,叶青篱将视线透过去,甚至可以看到屏风后面是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
温热的水汽在屏风后面若隐若现,凭添诱惑。
周三自然也早将此间情景收入眼底,他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好!好!”
叶青篱便慢慢地走到桌边,慢慢地坐下,又慢慢地倒酒,然后心念急转:“我若是这便出手,不知能有几成机会将他打晕?”
只看这个周三的模样她便知道,要跟他商量什么风度一类的事情是不现实了。她一边倒酒,一边弯起眼睛笑道:“周三爷,这一杯敬你生意兴隆。”
周三走过来端起酒杯喝下,笑眯眯地说:“今夜只谈风月,说什么生意?没的坏了兴致。不过嘛,美人敬酒,这一杯酒爷还是要喝的。”
叶青篱忍着心里的难受,按照早先的设想,决定即便不能将他灌醉,也至少要将他灌到半醉。心里转着念头,她又笑:“那这一杯,便敬那被关在窗外的明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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