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知错了。儿臣不应该不相信父皇对儿臣的期望。更不应该担心太子之位被撼动就日日患得患失的做出许多于礼法不容的事来,私调铁骑也好、私运盔甲也罢,如今想来真太过荒唐。”
随着李建成的话落地,张婕妤却是说道:“妾倒不觉得太子殿下行事荒唐,而是秦王殿下着实令人怕啊。”
“怕?”
看着李渊疑惑的神情,张婕妤的眼睛居然红了,回道:“陛下莫不是忘了?每每家宴时,秦王总是叹气流泪,惹得欢欢喜喜的家宴总是变得抑郁寡欢之极的事?”
“那是二郎思念着他的母亲,二郎有这份心朕很欣慰。”
听着李渊的回答,张婕妤嘟着嘴说道:“秦王思太穆皇后(窦氏)的事妾也感动之极。也确说秦王仁孝。但他也曾喝斥我们说了些‘太穆皇后仙逝得早,没能看到陛下拥有天下,你们这帮人倒是坐享其成,只知吃喝享乐,也太对不起太穆皇后在天之灵’的话,陛下,妾这话可不是妄自诽谤,上一次家宴的时候陛下也亲耳听到秦王说过这样的话,为了这些话陛下还喝斥过秦王。也因了此惹得秦王不大参加家宴了。陛下莫不是忘了这件事?”
难怪李渊、李建成、李元吉总是纵酒高歌,鲜少看到李世民的影子,原来也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陛下,张婕妤说的也正是妾想说的话。另外,妾还大胆的揣度着,秦王说妾等人一没功劳、二没苦劳的却能够陪在陛下身边夜夜笙歌,享尽人世繁华。表面上好像是思念着太穆皇后,其实暗地里却是在责怪妾等人没有尽好姨母的责任。若秦王的心真怨着妾等人没尽好姨母的责任,长此下去,定然会厌恶、憎恨妾等人。”
“何止只会恨妾等人,只怕妾等人的孩儿也不会幸免。陛下,妾说的可不是妄言,在那些庶出的弟弟中,除却楚哀王智云外,秦王正眼瞧过谁?妾的元方虽然不是嫡出,但好歹身上流着陛下的龙血,好歹也是王爷之尊,但元方一见秦王爷就得绕道走,生怕和秦王面对面。有一回妾见了问元方为何不亲近秦王爷,元方说:儿臣怕秦王爷。”
“呀……妾的元亨也是这么说来着。”
“看来,不是妾一人有这种感觉,原来诸位姐姐们也都有这种感觉。如果秦王真和这些小王爷们亲近,这些小王爷们哪有怕他的道理?”
“秦王既然能够令妾等人害怕,令妾等人的孩儿感到害怕,那太子殿下怕秦王夺了他的太子之位也就情有可原了。”
闻言,李渊紧锁眉头,脸上阴诲不明。
见此情景,尹德妃推了推李渊,略带撒娇、略带无奈的声音说道:“姐妹们今天是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了。若秦王真无夺嫡之心,那他搞出那么多花样做什么呢?文学馆的文,天策府的武,文治、武功被他占了个全,搞得就像一个小朝庭似的,能不引得人忌讳?别说太子殿下看着寒心,妾等人看着也寒心啊。更寒心的是,如今陛下春秋正高,但好在海内无事,本就是该享受的时候,秦王他这一天到晚的以太穆皇后之名摆着脸色给妾等人看,是什么意思?”
“肯定是太恨我们了,想让陛下废了我们这一众没有功劳、苦劳的人?”
“废了妾等人,接着便可以废我们的孩儿了。到时候,李唐只留他一人支撑着。”
“是啊,陛下,您如今还活着,秦王便这般的看我们不顺眼。若哪一天陛下万岁后,妾等母子必不为秦王所容。”
说到最后,尹德妃略带哭腔说道:“陛下,这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太子殿下仁孝,陛下万岁后,必能保全妾等母子性命。若陛下将位子传予秦王,妾等母子则必不能苟活啊。”
张婕妤更是撒娇的靠在李渊怀中,声音莫不透着悲哀。“尹姐姐的话也是妾的心里话。今日只当是家宴,将心中的话都说出来,将心中的怕都道了出来。如果惹得陛下不高兴的话,妾等人以后定不再说了。”
随着这些妃嫔们的你一言、我一语,李渊捏紧酒杯的手紧了又紧,最后他看向李建成,“如果杨文干此举是真将你往火坑中推,就是想坐实你的死罪……那,你认为,杨文干是你二弟的人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是出其不意,搞得一众嫔妃们都闭了嘴,都看向李建成。
李建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既然儿臣因了杨文干起兵之事而遭诬诟,那二弟因了杨文干的事遭诬诟也不是不可能,这件事需等得二弟从宁州回来再说。如果他镇压了杨文干的谋反、杀了杨文干,自然便证明二弟和杨文干不是一伙。”
暗中的我长吁一口了:还好,李建成终究是没有听魏征的话。
李渊似乎对李建成的回答很满意,紧锁的眉头突地展开,他点了点头,“好了。既然你受了伤,便回长安养伤罢。”
“父皇……”
“朕还要在这里多玩些时,你回长安后,继续监国。”
也就是说,李渊彻底相信李建成了,不但没有治李建成的罪,更没有废黜李建成的太子之尊。
大出意外,李建成激动难忍,跪下说道:“是,儿臣定不辱父皇之命。”
而那些事先便被元吉说动为李建成求情的嫔妃们则相互看了一眼,脸上升起丝丝喜悦。
似乎很累,李渊摆了摆手,“去罢,去罢。”语毕,他推开在自己左右偎着的美妃嫔,“还有你们,也都下去罢,朕想一个人静静。”
本想趁着这些人告退后我也悄悄的撤离,不想李渊看着一众人远去的背影轻叹了声,接着说道:“伊人,你说说看,建成的话有几分可信?”
伊人?
震惊中,我不自觉的又看向李渊,我很确定他的身边空无一人。即便是太监、宫女都不见踪影。
难不成他在和鬼魂说话?念及此,我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脚再也挪不动半分。
“什么往火坑中推……其实杨文干如今反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目的就是让朕觉得确实是有人陷害建成,他置自己于死地便是想以一线生机求得建成的生。所以,伊人,建成谋反是真,是不?”
语毕,他颓废的低下头,伸手拔弄着琴案上的琴弦,接着长叹一声,语气莫不带着复杂,“好在……好在建成没有诬诟二郎,这说明建成仍旧是仁善的,说明就算他逼宫成功,也必不会取我、二郎、元吉的性命。否则……”
李渊,这些年虽然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但终究未失他的睿智,原来魏征等人那些开脱罪则的权宜说法早被李渊看尽玄机,原来李建成方才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看着李渊的背影,我突地觉得,也许他在后悔,后悔不该走上一条皇权的路。亲生的儿子算计自己,是不是也太悲凉了些。
当我飘然出李渊的寝宫的时候,身后传来孤寂的、寥然的琴音,伴随着琴音而来的,还有我熟悉的苍老的唱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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