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
嵇恒等一行人已到了雍城。
只是刚一落脚,还未跟雍县的官员打招呼,就接到了来自咸阳的传书。
王贲病逝!
接到这个传书,扶苏胡亥等人脸色惊变,再也顾不得其他,跟嵇恒简单说了几句,便急忙骑马回咸阳了。
王贲乃国之柱石,一朝坍塌,对大秦的影响很大。
嵇恒坐在牛车上,望着扶苏等人远去,等到几人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肃然抬起头,看向了天空,他的目光仿佛透过了层层云雾,看到了一颗正在闪烁的紫微星。
嵇恒回过头。
他拍了拍水牛,轻声道:“牛儿啊,我们又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水牛摆了摆尾巴,似在做着回应。
嵇恒大笑一声,朝几名侍从喊道:“回咸阳。”
扶苏等公子走的急切,嵇恒及五名侍从却没这待遇,依旧只能乘牛车回去,这时嵇恒也不得不感慨,大秦的公子看似文文弱弱,但实则都六艺精通,射箭、骑马自不在话下。
就连胡亥都有一手骑术。
少了扶苏等人,牛车上空旷不少。
在驶出了雍城范围,嵇恒将竹简腾了腾位置,朝跟在牛车附近的侍从道:“你们也上来坐吧。”
领首的侍从道:“我们是奉命护卫嵇先生的,岂敢跟嵇先生同乘一车。”
嵇恒不在意道:“牛车本就是用来坐的,眼下扶苏等人都已骑马离开,你们上来坐坐也无妨,等到了咸阳附近,再下去也不迟,没必要在意那么多规矩,我嵇恒自来就不是一个讲规矩的人。”
说着。
嵇恒往里挪了挪身子。
给这五名侍从腾开了一些位置。
领首的侍从还想拒绝,嵇恒蹙眉道:“上来吧,我们今天本就是从平阳赶过来的,而今还要赶回咸阳,这一番路程,可是颇耗脚力,人要学会使用工具,而且你们不要那么高看我,我实则也就一落魄之人。”
“上来吧。”
领首侍从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其他几名侍从,犹豫了一下,拱手道:“多谢上吏体谅。”
说着。
便上到了牛车。
见状,其他几名侍从也略显惶恐的上了车,只是五人挤做一团,并不敢占牛车太多空间,嵇恒轻笑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栓牛的绳子递了过去,道:“伱们上来了,我就轻巧了,这牛就你们赶了。”
牛车上传出一阵笑声。
嵇恒近乎是半躺在牛车上,一个人独占着大片位置,他看向领首的侍从,问道:“你叫什么?”
领首侍从道:“我叫缭可,是一位士伍,住在丰新里。”
“家中有几口人?”
“四口。”
“家里条件如何?”
“眼下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
嵇恒将这五名侍从的家庭情况都问了一遍,无一例外,五人的家庭现状都不太好,基本是饱一顿饿一顿,过的十分清贫,而他们的情况,在在他们各里中已算很不错了。
世道多艰。
连这些侍从都这么清苦,底层其他民众只怕更甚。
嵇恒望着天空,沉声道:“你们其实可以安下心了,大秦最艰难的时间,或许快要过去了。”
缭可笑了笑,并不敢接话。
他只是一士伍。
对这些事了解不多,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但这嵇先生能让长公子那么敬重,也不太会去戏弄自己,只是说大秦最艰难的时间快要过去,这句话怎么听,却都感觉遥远。
而今大秦的国之柱石还倒了。
这让人如何能信?
又怎么敢信?
嵇恒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有自己的判断依据,若是在前几日,他断不敢这么说,尤其是切身了解了底层情况后,说出这话,定无人会相信,但在此时,他却是多了很多信心,甚至对此也很是笃定了。
大秦最艰难的时日的确就要过去了。
从王贲身死开始。
想到这。
嵇恒也颇为感慨。
王氏一族对大秦实在是忠心耿耿。
就算是身死,也于国有利。
走了一阵。
途径一片水田。
望着四周空荡荡的,嵇恒突然来了兴致,问道:“冬季时,蛇会冬眠,并不会待在田地里,那现在田地里,基本只有鳅鱼,眼下四周无人,这段时间在外面吃的几乎没什么油水,是时候给自己加加餐了。”
说着。
嵇恒翻身下了牛车。
缭可等侍从也赶忙跳了下来。
缭可阻拦道:“先生,就不要动手了,这种事还是让我们来吧。”
四周其他人附和道:“嵇先生,这种脏活就交给我们吧,我们这从小田间地头长大的,别的可能不太行,这捉鳅鱼还是在行。”
“哈哈。”
嵇恒看了几眼,也是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就负责看牛车,不过你们可要多抓一点,这几年,各地男丁稀少,捉鳅鱼的人少了很多,田地里的鳅鱼应该比往常要肥不少,大不少。”
缭可笑着道:“先生尽管放心。”
“鳅鱼这东西,好抓的哩,我们小时候没少抓,抓这东西也有技巧,一是寻洞,二是看附近有没有新泥,鳅鱼会把洞中的泥吐到洞穴外,所以稍微留心一下,基本是一抓一个准。”
说着。
缭可更是亲身示范起来。
他在田地里寻到一个鳅鱼洞,将外面的泥巴稍微刨了刨,将手顺着洞穴伸了进去,而后盯着四周冒水的地方,另一只手连忙跟着堵了过去,在一阵摸索后,一条大约四五两的鳅鱼就被抓了出来。
其他人跟着道了一声彩。
一人直接将身上的衣裳脱下,将衣角打了个结,而后死死的抓住,制成了一个简易包袱,只留一个小缝,让鳅鱼自己循洞钻进去。
这一套流程下来很是熟练。
显然过去没少做。
有了缭可在前,其他侍从也来了兴致,纷纷进到田间,捕捉起了鳅鱼。
嵇恒并不催,就在一旁看着,等缭可等人每抓一枚鳅鱼,就从袖间默默掏出一枚秦半两。
田里四人抓了快半个时辰,足足抓了有十三条之多,那名侍从的‘包袱’更是装的满满当当,最后还是包裹里实在装不下,他们一行人才念念不舍的停下手,神色颇为意犹未尽。
在缭可等人清洗脚上的淤泥时,嵇恒却是将十三枚秦半两,悄然放在了田间的杂草下。
这一幕落在了缭可眼中。
缭可走了过来,局促不安道:“先生”
嵇恒淡淡道:“买卖而已,一切都明码标价,坏了人家田地,又捉了人家田地的鳅鱼,自当做出一定赔偿,一条鳅鱼一枚钱,总体算下来,还是我赚了。”
“先生亏了。”缭可小声道:“这鳅鱼值不得这么多钱。”
嵇恒笑道:“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对我而言,能买一场高兴,花十几钱就是值得,而且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新到手一些钱财了,眼下奢侈一回,又算得了什么?”
“时间不早了,该赶路了。”
嵇恒翻身进到车里。
缭可也跟着上了车,一行人在车里比较着,气氛倒是很活络。
夜幕时分。
嵇恒一行人回了咸阳。
缭可等人在城外数里就下了牛车。
咸阳城中,一片缟素。
举国悲怆。
家家户户都飘动着瑟瑟相连的白布长幡,城中的民众大为伤恸,道路上为王贲进行路祭的不知多少,蒹葭苍苍之悲怆秦风,更是在城中传荡不息,肃穆哀伤遍及全城,更不断向全国传去。
在临近城中时。
嵇恒下了牛车,面露肃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