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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
嵇恒长身而立,望着冰冷雪花飘落。
他将庭院的屋门关上,屋外早已是空无一人,也早就没了嬴政身影。
踏着新雪,嵇恒回到了大厅。
他并未去休息。
嵇恒坐在躺椅上,摸着雪花化成的雪水,不禁五味杂陈的叹了口气:“可怜千万英雄血,换来今日旧乾坤。”
“这句话放在秦代或许也是再合适不过。”
“天下不该成为这样。”
“周秦这个千古大变局,不该这么草草收场,这是如此恢弘灿烂的大世,如果仅仅是在一些体制上做了突破,那未免有些太过讥讽了,诸子百家百家争鸣的盛世,这么多思想的碰撞,如果继续回到夏商周三代的老路,那对世人太过残忍了。”
“这可是数百年的大争。”
“上百万千万民众的鲜血换来的一个统一。”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这是大秦自己选择的路,从一开始,大秦就选择了跟三代割裂,也选择了破旧立新的道路,这是一条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道路,一旦后退就意味着会被摔得粉身碎骨,同时也会落得满盘皆输。”
“秦的活路在‘变’上!”
“唯有不断地‘革新’、‘求变’,秦才能继续活下去,等到秦自己内部萌发的思想观念为世人接纳,秦才能真正的坐稳天下,也才能真正的做到黔首集附,天下安宁。”
“然若是半途而废,或者是重回老路。”
“旧思潮的人会瞬间将秦人撕得粉碎,撕的片甲不留。”
“始皇固然有着超出当代的见识远见,却依旧无法避免作为人的弱点,太过于担心失去了,尤其是随着身体老迈,渐渐失去了过去的果断,更愿意做出一些妥协,以换取大秦帝国的安稳,然这种妥协注定徒劳。”
“帝王迟暮。”
“内政大于外患。”
“任谁都逃避不了一点,随着帝王迟暮,臣子会逐渐将重心从帝王转移到继任者身上,始皇同样也察觉到了这点,所以之前始终不愿立储君,但就算始皇再怎么提防,也始终避免。”
“甚至”
“朝堂中很多臣子是希望始皇早日驾崩的。”
“他们非是憎恨帝王,而是他们的利益,就建立在君主的身亡之上。”
“现在的大秦朝堂一片垂暮。”
“就算是过去敢作敢当敢承担大任的李斯,在这几年也渐渐变了,变得锋芒内敛,变得沉默少言,非是李斯变得糊涂了,而是大秦的这些朝臣已意识到始皇的身体越发不济,因而所有朝臣都开始趋于保守,趋于不犯错。”
“在这种风气下,始皇听到的看到的,更多是想听到想看到的。”
“久而久之。”
“整个朝堂趋于保守。”
“始皇在这种懈怠下也被日渐磨平了锐志。”
“改变。”
“是大秦过去无往不利的利刃。”
“然现在这柄利刃渐渐为皇帝闲置,大秦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
“便是始皇。”
“我能够劝说的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劝说的动,人越到老年思维越会保守,也会因循守旧,也越会听不进意见,等真到了那时,大秦也将真正踏入生死歧路。”
“行路难,多歧路。”
“呵呵。”
嵇恒失笑一声,一口一口喝着黄米酒。
随后轻轻拍打着大腿,没有再去考虑始皇的事。
他只是一闲人,岂能面面俱到?
只要始皇的观念不扭转过来,不给自己做出妥协,大秦的局面就很难得到根本的改变,始皇太‘骄傲’了,他自以为自己一个人能完成所有事,一旦遇到自己完成不了的事,就会有意的将此事给搁置,也决然不容其他人踏足。
他不相信其他人,也不相信继承者。
不过人力有穷极。
这种想法最终只会害了自己。
也害了大秦帝国。
不过始皇临走时说的那几句话,还是让嵇恒颇感欣慰的,始皇就算已步入垂暮,但依旧还有着一腔傲气,然最终始皇会如何做,嵇恒并没有太多信心,因为他解释不了,也没办法解释。
他之所以敢说出那些话,是因为他知道秦汉之交,天下并无多少天灾。
准备说,直到汉武帝,天下都没有太过严重的水、旱、蝗灾,至于其他瘟疫、地震、山崩等灾害,至少这段时间历史上未曾记录,诚然能够被历史登记在册的,多是死伤数百万人的大灾,但这也侧面说明了,秦汉之交的一百多年,天下是没有波及范围很广,持续时间很长的自然灾害的。
这也给大秦锤炼新思想创造了条件。
天时地利。
若是大秦没有抓住这次机会,嵇恒心中多少有些遗憾惋惜。
等将黄米酒部喝完,嵇恒才从躺椅上站起,迈着步子回到了自己卧室。
雪压枝头,发出咯吱响。
与此同时。
一辆辎车停住了。
嬴政静了静神,掀帘跨出了车厢。
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嬴政默然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心头似乎还在突突乱跳,不禁自嘲的笑了。
“朕有多少年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了?”
“德兼三皇、功盖五帝的皇帝。”
“朕过去自认是当之无愧,然这次说出这句话,竟让朕感到了几分羞愧。”
“朕难道真的变了?”
嬴政脚步一定,长吁一声,然没有睡意。
他在宫中漫无目的的转悠起来。
已是深夜。
气候很寒。
嬴政走的很慢,梦魇夜游一般恍惚。
他在思索自己究竟哪里变了,在冥思苦想了一阵后,他终于想明白了。
自己已没了过去的锐意进取之心。
甚至是不愿再担事。
他过去敢作敢为,敢为人先,根本不在乎其他,然现在做任何事,都要权衡利弊,都要思之慎之,而且不太愿意去做激进的事,只想做好完成自己过去想做的事。
然这真的对吗?
他不知道。
他唯一清楚的是,在自己的影响,朝臣也越发不担事,也越发趋于跟自己同步,甚至是有意的表现顺从,不再有过去茅焦那样坚持自己主见,哪怕是为自己所恶的臣子了,满朝大臣都少了担待。
所以大秦的朝堂渐渐成了一潭死水。
寒风料峭。
嬴政的心却更加冰凉。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的这样。
嬴政在宫中慢慢的走着,他未过多思考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