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莽沉声道:“完颜兀室此话,其实就暗藏了今后,将针对大宋用兵的意图。”
马扩道:“不错!完颜兀室独具慧眼,他把燕云之地一分为二,金国和大宋各占其一。
日后两国相安无事,自然最好。
可灭辽之后,两国领土接壤,难免时有龃龉发生。
一旦战火重燃,单凭山前诸州,难以构筑完整防线!
金国可随时从雁门关、居庸关、古北口、松亭关、榆关各处方向攻宋!”
赵莽吸口气,忙道:“阿骨打是何意思?”
马扩苦笑道:“完颜兀室的建议,得到谙班勃极烈吴乞买支持,阿骨打诸子也大多赞同。
相比较土地,阿骨打更看重人口。
他的本意是,人口迁走,土地城池作价卖给大宋。
以吴乞买为首的女真少壮派,在十年伐辽战事里占尽便宜,尝到甜头,野心也更加膨胀。
他们既要人口、也要土地,不愿再回冰天雪地的会宁府,想建立一个比辽国疆域更广、更加强大富饶的大金国!
完颜家族年轻一代的野心,才是大宋需要面对的,最可怕的敌人!”
赵莽忙道:“女真人的野心意图,朝廷里就无人察觉?”
马扩长叹口气,摇摇头:“朝中诸位相公、执政重臣,对女真人的了解流于表面。
他们没有到过辽东,甚至没到过河北,终日住在这繁华热闹的东京城。
他们认为,朝廷养兵百万,每年军费投入上千万贯,灭一个苟延残喘的辽国手到擒来。
灭辽之后,收回燕云之地,完成历代君臣未竟之功业,自此名垂竹帛,流芳百世!
他们看到大宋最好的一面,却看不到,这盛世繁华之下的暗潮汹涌。”
马扩闭了闭眼,他说话时语气平静,但赵莽还是听出,其中深藏的愤怒、无奈、忧愁。
马扩随赵良嗣出使辽东,在辽阳府外,亲眼看见过金军之强大,辽国之朽弱。
他睁开眼看了世界,回到东京,面对的却是一群闭眼幻想之人。
赵莽沉默了会,攥紧拳头,低声道:“其实最该睁眼,也是最不能闭眼的人,是官家!
为君者沉迷歌功颂德之声,又岂会看到远处燎原之火已然升起!
即便看到,或许也不愿承认!”
马扩苦笑连连,举起酒杯低叹道:“赵兄弟慎言!”
赵莽举杯对饮,连饮数杯,温热酒液下肚,反倒觉得胸口有一股憋闷感。
“赵良嗣赵大夫作为宋金同盟首倡之人,他应该知道与虎谋皮之凶险。
在联金灭辽整件事里,他又是何种态度?”赵莽打着酒嗝问道。
马扩思索片刻,说道:“赵良嗣本是燕京大族,世代为辽国南面官。
因看到天祚帝荒嬉废国,女真族崛起,而辽国竟无还手之力,故而断定辽国必为金所灭。
抛开私德不谈,赵良嗣入宋,力推联盟女真借势灭辽,若能一举功成,收复燕云之地,重新把北疆防线推进至燕山、丰州以北,对大宋而言意义重大!”
顿了顿,马扩叹息一声:“赵良嗣为大宋谋划出一幅盛世鸿图,可他却没想到,看似昌盛的大宋,内里同样腐朽不堪。
天祚帝痴迷狩猎,嬉戏无度。
大宋天子身边,同样聚集一群谄媚之臣。
赵良嗣第一次出使金国回来,就预感到金国日后必成大宋强敌。
可他已无退路,联盟之事不成,他就难以在大宋立足,只能绞尽脑汁促成两国结盟。”
赵莽也苦笑了声,听出马扩言外之意。
赵良嗣世代居于燕京,做辽国的南面官,对于大宋的真实情况也是一知半解。
入宋以后,与大宋君臣深入接触才知,好家伙,原来他娘的都是一个鸟样!
天祚帝痴迷打猎,是个整天四处游荡的猎人皇帝,带着一帮文武大臣,往东跑到外兴安岭,往西跑到阿尔泰山。
辽国疆土有多大,他的猎场就有多大。
赵官家才情高,精通琴棋书画,又痴迷玩石头,爱好更加广泛,是个典型的艺术皇帝。
俩人年岁相当,身份地位相当,除了皇帝干不好,其他方面倒是干得不错。
赵良嗣傻眼了,心中那个悔恨啊。
早知宋辽一个尿性,不如直接投降大金国。
可惜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怀揣一份侥幸心理,竭力促成宋金同盟。
赵莽越想越发觉得郁闷,拿起酒注给马扩和他自己倒酒。
“来来,我再敬马兄一杯!世事如潮,你我只能顺势而为!喝!~”
二人连连对饮,喝得痛快。
马扩意味深长地道:“赵兄弟今后在童太傅身边效力,不妨多多参谋建议。
童太傅执掌兵权,深得官家信任。
若能使他对女真人多些了解,或许就能引起官家和朝廷的重视。”
“马兄消息灵通呀~”
赵莽笑笑,旋即摇摇头:“我一无名小卒,只怕难以影响到童太傅。”
马扩笑道:“事在人为,何况赵兄弟见识广博、思虑深远,又有一身降龙伏虎的好本事,再得童太傅赏识,他日必为朝廷栋梁!”
“多谢马兄吉言!若有机会,我定会当面转述马兄今日之言,好让童太傅早知女真之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