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赵子偁拿出大量实证,殿中侍御史白时中联名上书弹劾,宣和殿大学士、少保蔡攸也站出来,极力要求官家下旨严查朱汝功。
这时候,朝堂百官才算品出几分滋味来。
蔡太师回京了,蔡攸腰杆子支棱起来,低调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跳出来,搅得东京朝堂风云色变。
朝堂百官,站队的站队,表态的表态,赵官家不胜其烦,下旨严审朱汝功。
这一审,果然触目惊心,满朝哗然。
朱家搜刮东南,仍然不知足,还要打军饷、军粮的主意?
好处都让你朱家吃完了,别人喝西北风去?
消息传到太学,义愤填膺的太学生们又要开始组织游行,声讨朱家!
赵官家赶紧下旨,罢了朱汝功枢密院承旨的职务,交大理寺审查定罪,这才勉强平息太学骚乱。
不少人,从这场动乱里,嗅到些别样气息。
西水门旁边的蔡太师老宅,再度热闹起来,每日车马之多,几乎阻塞道路。
东京城便是在这样一片乱哄哄的景象里,度过整个十一月。
宣和三年,深冬腊月,格外寒冷。
这日夜里,大概亥时二刻(21点30),一艘乌蓬小船缓缓驶向州桥。
赵莽挎刀立于船头,童贯坐于船篷内。
小船从州桥下方的桥洞驶过,驶入西阙楼码头。
河道边,早已停靠一艘画舫。
画舫之上,所有窗户悬挂厚厚布帘,用来遮挡寒气侵袭。
有光亮从缝隙透出,隐约可见画舫内里,一片灯火通明之景。
船工把小船系稳,赵莽当先一步登上码头,四处扫过几眼。
码头有三人在场,身上都携带刀剑,看样子和他一样,都是充当护卫角色。
童贯钻出船篷,把一件黑色裘袍披上身。
赵莽回头冲他点点头,示意四周安全。
“我家太宰早已等候太傅多时,请太傅登船!”一名穿皮袍的大汉上前见礼。
童贯看向画舫,淡淡道:“除了王太宰,还有哪几位到了?”
皮袍大汉抱拳道:“朱军使、蔡少保,都到了,只差太傅一位!”
童贯嗤笑一声:“他们倒是积极。”
童贯迈步从艞板登上画舫,赵莽要跟上前,被那皮袍大汉拦住:“贵人们船上议事,我等在码头等候!”
童贯回头道:“不用跟来,等着便是。”
说罢,便独自一人上了画舫。
赵莽瞥了眼那皮袍大汉,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紧盯画舫,耐心等候。
皮袍大汉暗自松口气,他可是听过赵莽名头的,知道其人不好惹。
天气严寒,赵莽往手心里呵口白气,用力搓了搓。
旁边有一人,突然向他走近,赵莽立时警觉,扭头看去。
“某家蔡挺,在太师府做事,敢问可是赵郎官?”蔡挺笑着抱拳。
赵莽打量一眼,是位精壮汉子,自己却不认识他。
太师府,应该是蔡京、蔡攸父子身边的亲信。
“正是在下!蔡兄有何事?”赵莽还礼道。
蔡挺笑道:“无事,早听闻赵郎官威名,今日有幸遇见,便想着结识一番。”
“蔡兄过奖!”
二人闲聊几句,蔡挺便走到一旁,垂目肃立不再说话。
过了大概一刻钟,画舫陆续走下四人。
当朝宰相王黼、官家密友朱勔、蔡京长子蔡攸、童贯。
夜色下,王黼面无表情,皮袍大汉为他披上一件大氅,侍奉他坐上马车,率先离去。
朱勔从赵莽身前走过时,斜瞟他一眼,重重哼了声。
在朱家护卫的帮助下,朱勔圆滚滚的身子颇为费劲地钻进马车,伴随一阵蹄哒声响走远。
童贯和蔡攸有说有笑地走下艞板。
赵莽凝眼打量,这蔡攸四十多岁,面相看极为年轻,是位风流倜傥的老帅哥。
蔡攸似乎也注意到赵莽,忽地指着他道:“出征之时,太傅可否调这位赵郎官到某麾下听用?”
赵莽刚要抱拳行礼,闻言不由一愣。
蔡攸怎会知道他?
听这口气,蔡攸已经确定,他将会随同大军出征伐辽。
童贯“呵呵”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道:“蔡六郎这就为难某了~”
蔡攸扬眉一笑,轻佻之气显露无疑。
“连我家老爷子也夸赞的人才,果然不一般!太傅舍不得割爱,倒也正常!哈哈~”
蔡攸捋须一笑,再度打量赵莽一眼,径直走了。
蔡挺忙对童贯和赵莽抱拳,紧随蔡攸而去。
赵莽一脸懵,蔡京什么时候见过他?
赵莽和童贯回到乌蓬小船,船工解开绳索,乘船准备原路驶回。
童贯站在船头面带笑意,心情似乎相当不错。
赵莽站在他身后,暗暗猜测方才画舫上,四人谈了些什么。
“回去做好准备,最迟三月,出兵北上!”童贯忽地嘱咐一句。
赵莽一愣,忙问道:“官家已做出最终决定?”
童贯笑道:“只要王黼、朱勔松口,官家那里反倒好办。
这一次,某与蔡京、王黼、朱勔就伐辽一事达成一致,出兵已成定局,不会再变!”
赵莽张张嘴,想问什么,却又发觉无从问起。
这场画舫密会,是大宋朝最顶尖的权贵们,就出兵伐辽一事达成的妥协。
以他的身份,哪有过问的资格?
这四人究竟如何谈的?达成哪些协定?做出哪些权力交换?各自做出哪些让步?
统统无从得知。
乌蓬小船驶过州桥,汴河两岸灯火璀璨,州桥北面的夜市仍旧火爆热闹。
赵莽却只觉心中一片哇凉。
四大权贵,于深夜密会州桥画舫之上,一番妥协谈判,就把一场关乎家国社稷的重大战争决定下来?
如此儿戏、草率,伐辽一战岂能有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