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十只眼睛，盯着余琛。</p>
姬丘和林一更是挤眉弄眼，心说人家州巡使都这般说了，你提个钱多事儿少的活儿，不是问题。</p>
余琛想了想，吐出两个字儿来。</p>
“——看坟。”</p>
当即，一众人都愣了。</p>
咋，你这辈子就跟死人和坟头杠上了呗？</p>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p>
众人各自散了。</p>
余琛回了清风陵，收拾收拾东西。</p>
但实际上也没啥需要收拾的，几件破衣裳，他也没打算带走了。</p>
就之前谢青送来的银子还剩一百多两，还有从黎沧海那儿顺来的三万两，揣进怀里。足够余琛日常开销一辈子了。</p>
草草准备了一番后，借着这在渭水为数不多的几天日子，余琛下山，在城里逛了好几圈儿。</p>
旱桥的寡妇豆腐，生意好得不行；</p>
老鞋匠的儿子，也操了父辈的活计，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至少能养家糊口；</p>
集市口卖肉李二，一改从前的飞扬跋扈，连谁都笑脸相迎，街坊邻里有事儿，还会主动去搭把手；</p>
王海的妻儿的铺子在正青帮的照顾之下，也没人敢欺负；</p>
天桥王家，在王老爷子死后，王大爷接过大权，诺大的家族产业，稳步运行……</p>
总而言之，在没了黑水帮以后，渭水的恶事儿少了很多。</p>
那城南大大小小的帮派，也在正青帮的威慑之下，不敢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p>
曾经那个被望气司首和黑水帮折腾得水深火热的小县城，终于安宁和平静下来。</p>
某天深夜。</p>
城南，正青帮。</p>
谢青站在窗前，望着一片夜色之下的城南，豪气顿生！</p>
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之间，那死对头的黑水帮土崩瓦解。</p>
六位当家与核心帮众横死，剩下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喽啰也赶忙脱离了黑水。</p>
如今的城南，已看不见那个曾经的庞然大物的任何一点儿痕迹了。</p>
同样，如今的城南，乃是他谢青的正青帮，说了算。</p>
但谢青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p>
他相当清楚，对于正青帮来说，这一切就像是天上的馅饼儿！</p>
几乎是凭空得来的。</p>
而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位被无数人敬佩和恐惧着的前辈。</p>
——摘头鬼。</p>
对于那位前辈，谢青只有道不尽的感激与佩服。</p>
几乎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整个城池的格局。</p>
“看什么呢？”突然之间，一个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谢青耳畔。</p>
他一转过头，就看见那熟悉的鬼脸身影，矗立在房里。</p>
当即恭敬行礼，“前辈，随意看看罢了。”</p>
“你做的不错，”余琛点点头：“城南归你说了算以后，那些江湖客的行为规矩了许多。”</p>
“都是前辈的功劳。”谢青连连摆手。</p>
“我希望以后，也一直如此。”余琛抬起头来：“我要走了，今后恐怕也顾不了渭水，所以这些血性江湖客，你要约束他们，不要让他们欺压百姓——倘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去捕房找姬丘，他还欠我一个人情。”</p>
谢青听罢，心头一震，但还是连连点头：“前辈放心！只要谢青还在一天……不！只要正青帮还在一天，渭水的城南帮派便绝不会欺行霸市！”</p>
余琛满意地点点头，“希望如此。”</p>
最后，他要走出门时，又转过头来：“倘若有一天，你变成了黎沧海，正青帮变成了黑水帮，我还会回来。”</p>
最后一句，没有威胁，好似只是简单陈述一个事实。</p>
但却仿佛烙印一般，深深烙进这位黑道魁首心底。</p>
好似起誓那样。</p>
“——好。”</p>
不敢抬头。</p>
直到一刻钟后，谢青缓缓站起身，房里，已空无一人。</p>
三天光阴，转眼而过。</p>
清晨。</p>
赵如松一行人与余琛一同，站在城门口。</p>
后面是送行的县太爷和姬丘，还有林一。</p>
这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一个壮硕的汉子，这会儿像是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叮嘱余琛到了州府要注意哪些云云。</p>
末了，还塞给余琛一个包裹，晃得叮当响，一听就是银两碰撞的声音。</p>
余琛拗不过他俩，无奈收下，</p>
另外，他悄悄告诉姬丘，清风陵上，他的住处，还有些东西没带走，让他和县太爷留下，全当个纪念。</p>
最后，离别时刻，终将到来。</p>
余琛最后看了一眼这风雪中屹立不动的小县城，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迈上马车。</p>
别了，渭水。</p>
赵如松走了，余琛也走了。</p>
姬丘心头，空荡荡的。</p>
不知是因为十五年的仇怨了结，还是因为故人之子的离去。</p>
总感觉，突然没事儿做了一样。</p>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p>
黄昏时刻，他才想起来，余琛说他在清风陵上留了什么东西。</p>
连夜上山，推开土屋。</p>
发现逼仄狭小的屋子里，除了一些扎纸人剩下的材料以外，床上还放着一个长长的布包。</p>
姬丘给它拿起来。</p>
很沉。</p>
很硬。</p>
也很冰冷。</p>
解开布包一看。</p>
两枚铜锏，在漆黑的夜里闪烁着寒冷的光。</p>
那一瞬间，姬丘整个人，怔住了。</p>
这一对儿铜锏，他太熟悉不过了。</p>
十五年前，他就与这对铜锏的主人比武切磋过无数次！</p>
这是……余铁生的锏啊！</p>
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余琛家里？</p>
——一直以来，关于铜锏的下落，姬丘是晓得的。</p>
在十五年前的冤案后，这一对铜锏久经辗转，最后落进了那黑水帮大当家黎沧海手里——同时，这十五年来，姬丘曾无数次想过，要将其夺回来，但为避免打草惊蛇，只能强行按捺下心头的冲动。</p>
后来，摘头鬼灭了那黑水帮，杀了黎沧海。</p>
姬丘曾第一时间到达现场，寻找故人遗物。</p>
但翻遍了，也没找到。</p>
他只能认为，大概是摘头鬼带走了去。</p>
可今儿一看，这对儿铜锏竟出现在余琛屋里！</p>
那一刻，姬丘只感觉口干舌燥，浑身发抖！</p>
一个近乎荒唐的结论，在他脑子里涌现出来。</p>
——余琛……就是摘头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