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很久之后还能回忆起陶眠那天的模样。
风筝的线轮自他手中脱落,坠地,溅起几片草叶。
他朝着素舆的方向,原本在奔跑的脚步,渐渐放缓。
仿佛怕惊扰了徒弟的梦。
等他走到荣筝身边时,元日已经泣不成声。
太悲伤了,所有的言语和情绪噎在喉咙里。他只是望着陶眠,徒劳地张了张嘴。
陶眠在素舆前面缓缓地半蹲下来,他一只手向上,轻轻托住荣筝的脸。
“小花。”
这是他最后一声呼唤荣筝的名字。
……
埋葬弟子这种事,陶眠做起来得心应手。
再说,该准备的,早在多年前就准备好了。
只是在心中无数次地彩排,直到死亡真正降临在这方舞台。
陶眠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沉静。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忙着徒弟的事情。有时在擦拭墓碑,有时在荣筝的墓前换几束新鲜的花。
他变得寡言少语,偶尔久久伫立在某处,眼神放空,不知思绪飘到了何方。
在这种时候,元日是不敢靠近他的。
他怕一不小心就跌入了深潭。
因为要帮忙安葬荣筝,所以元日向京城上书,耽搁了几日。
其实不止是为了荣筝,也是怕陶眠一个人想不开。
他答应了荣筝,要照顾陶眠,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某日清晨,元日又是跟着仙人早早上山。其实仙人并不强求他早起跟随,但元日很懂事,又觉得自己背负上了看护仙人的任务。
看他目光灼灼,眼神坚定,陶眠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小孩,装什么大人呢,”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黑发,让它变得乱糟糟的,“明明只是个小孩。”
“我都十八岁了。”
元日被仙人蹂躏着头发,嘴上却在不服气地说着。
“那也是孩子。”
陶眠把他手中提着的一篮果子接到自己手中,给他减轻点负担。
“都是孩子,你也是,小花也是。”
“陶师父……”
这已经是荣筝离世的第五日。
元日这几夜都没有睡好,睁眼时常是挂着眼泪的。晨起后,眼皮肿起来,还要想方设法地消。
陶师父明明和荣姨相处得更久,人家都没有哭得那么厉害,倒显得他过分煽情了,这样不好。
元日的心里想着“不好”,眼眶却总是兜不出眼泪。
他不是个爱哭的人,荣筝离世,要把他前半生蓄积的眼泪都流干了。
现在眼睛肿得像核桃,还要被仙人嘲笑。
“十八岁的大人会哭得鼻涕到处流么?”
“……才没有流鼻涕。”
元日吸吸鼻子,又卷起袖子揉揉鼻尖。
“陶师父。”
陶眠步子不大,走得倒快,一不留神就被他落下了。
他紧走两步,追上对方的步伐,只落后他两三级石阶。
“陶师父……你要是想哭,也别忍着,对身体不好。”
“我才不哭,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成熟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