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真就甘于浮沉也罢,偏还不是求到了自己门前,想抓得一丝笃定。这人,和京中旁人无异,说一套,事到临头,作另一套。
两尔揆之,倒显得霍云婉言行合一。哪来什么恶事,人生在世,不都是为点念头奔波么。要紧的,是莫当那被砍的枯柴,被废的太子。
薛凌在这会想起霍云婉,固然不全然为着赞赏,而是宫里的事,从来是霍云婉料理的妥帖。所以陶淮下毒一说,是真的深陷其中,还是无辜被牵连,她答不上来。
可这会陶弘之坐在面前,薛凌全无半分心虚,如何都好,既想着霍云婉,便能想着反正人也不是自己送进去的。
倒是陶弘之她拂了拂茶沫,想着逸白估摸着还得等上一会,有的是时间闲话。薛凌寻常语调道“说来真是奇怪,我自入了京,遇到的人不是这家公子,便是那家老爷。你陶记一间铺子小掌柜,身后也站着西天如来佛。”
她似笑非笑“你说,这是个什么理儿。”
陶弘之并无多大反应,只略顿了顿,仰起脸来瞧着薛凌道“薛姑娘本是仙家,往来自然皆为神佛。你若做个隐者,触目便全是山水了。”
那只装药的盒子还在桌上放着,薛凌瘪嘴,只说这厮有求于人居然还一副心高气傲,嗤道“那陶掌柜赫然是个隐者,怎么今日怎一样遇着难缠小鬼。”
陶弘之还是瞧着她,半晌失笑道“我以为,你我该有几分共处。就算不曾惺惺相惜,便是来往数盏茶的情分,也能让你与我方便一二。
未料得,你不急我之所急便罢,居然还心生嘲弄。”他起身双手交叠施了一礼,道“再下冒昧。”
又道“既然薛姑娘不念旧,陶某也不必攀情。姑娘愿替我引荐,那枚药权当谢意。若是不愿,你我就此拜别,陶某再另谋它处。”
说着不偏不倚,还是双目直视薛凌等她回话。
薛凌自感落了面子,想再讽几句,记起往日间数回去陶记,确实没少受陶弘之招待。今日陶弘之性急,嘴快两句,忍忍便罢了。
当下缓了面色,只还略带些没好气道“你坐着吧你,我已经招人去问了,难不成能直接把你拎进去吗?再请百十来个御林卫给你鸣锣开道可好。”
陶弘之出了口气,这才勉强回了座位,沉默一阵子,居然反客为主,倒劝薛凌来“听你意思,对着这诸天鬼怪厌倦,何不”
薛凌已将那盒子打开,正想着平城外的事。当时究竟是不是药起了作用很难说,但多这一粒,来日又多个命数。
听到陶弘之说话,刚压下去的气性又上了喉头,不等陶弘之把话说完,打断道“厌倦个屁,你不是不厌倦,你不厌倦今儿还不是要求到我跟前来。”
她啪嗒一声将盒子扣上,整个操起在手中扬了扬道“做生意就做生意,我不亏你,你也莫亏我。
当日我伯伯危在旦夕,我求到你门口,你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说的是药在哪?今儿个又巴巴拿出来,是从哪拿出来的?
你一日日酒肉穿肠,倒劝我去当和尚,羞不羞的慌。”
听她把话说开,陶弘之反而不恼,双手一掸衣襟,正色道“我何日就酒肉穿肠,又如何要劝你当个和尚。
这药只能解毒,救不得命。你说你伯伯年过古稀,生老病死,华佗束手,我有何能耐。给了你,不过是作颗糖丸子咽下去,暴殄天物罢了。”
薛凌手在那盒子上飞快掠过,另取了一本册子丢过去,面带冰霜道“龙肝凤髓给我伯伯吃都是抬举龙凤身价,你这算个什么玩意。”
阵风将桌面上往日写就的三四张闲笔带起一角,最面上的一张仍是那日随手写就的句子朝朝暮暮不见日,岁岁年年不之春。
当日逸白只看过,并未深究,更没胆子拿走。这两日薛凌都没进书房,仍是前儿个走时模样,纸张和底下一叠乱七八糟的笔迹堆在一处,又拿了个镇纸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