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一句随口话,不该记得如此清楚。然这会回想,他好像还能记起当时薛凌脸上表情,笑意盈靥,是难得的脆生语气,活泼喊“李大哥,今年新得的二月春”。
下人扯着嗓子抱屈“大人说哪的话呢,二月春二月春,那就是二月的茶,采下来晾晒炮制,三月初初喝到已是最早了,哪还真有二月就喝到的。
大人您这盏,再早也没有了。”
李敬思盯着茶碗,里头茶汤澄澈,入口清冽微甘,和在壑园喝的那盏,好像没什么不同。一碗茶而已,薛凌也犯不着骗自个儿吧。
他问“再早也没有了?怎么我在别处喝过?”
下人笑笑,佯怒骂道“可是哪处奸客连大人都欺上了,随口胡诌,又或拿年前的陈茶充新茶,真是没长双好眼睛。”
“陈茶充新茶?”李敬思嘀咕一声,再没多问。下人尤絮叨两句,道是民间惯有无赖谎称得了二月春,实则这茶,年年多不过百筒,大多进了宫里,手头这盏,便是皇帝日间命人赏来的。
李敬思挥手,遣退了下人,又盯着那茶碗许久,再喝一口,便觉哪哪都不对。他不善品茶,却觉今日这茶是比壑园那日饮的要好些。
二月春二月春,他在犹疑不定里将诸多真真假假理顺,今日定是真的二月春,那日喝的,是假的?
这么一想,二月春也好,三月春也好,再无心下咽,睡也睡不着,走了几步到窗沿处,手腕一翻,残茶冷酒尽数泼到了睡着的杨素脸上。
京中呼吸生寒,垣定却是热浪冲天,因晚间多饮了几杯,杨素睡的颇熟。这冷不丁被人泼醒,睁眼瞬间毛骨悚然,自忱睡的太熟了些。
脑中念头过了一遭,这才抬眼看,站在面前的是献降的樊涛。杨素也算乖觉,心知不好,翻身坐起,左右看得一周,屋内站立七八人,竟然皆不是自己治下。
樊涛手上空酒碗还没丢,含笑瞧着杨素道“大人晚间敬了我一盏,礼尚往来,现儿也敬你一盏,垣定水好,酿出来的酒也好,带两坛下去,与阎王爷驳个商量,来生投个好胎。”
饶是杨素已有心里准备,此番仍是骇的不轻。他见樊涛措辞老长说的不紧不慢,必然是城中大势已去。
今日进得城来四五万兵马,又亲眼见城中尽是饥渴将死之人,怎么会短短一梦之间,就换了个天?
他忍不住将目光往外,想看出个究竟,杨素将酒碗往地上扔得清脆一声,道“你也知道,我拿了黄承誉的头颅,可将军未必知道,那头颅,是我借的。
这有借,就要还呐。
虽说苦主没了,奈何黄家活着的人还多了去,这帐我是万万赖不过去的。你看,是你自个人给我呢,还是我自己来取?”
他问话,却没让樊涛答,而是“唰”地一声从腰间把了柄短匕在手,另道“不过,黄承誉的人头,是我亲自取的,为表敬意,我看,将军不若成人之美。”
杨素此时方生些许畏惧,喘气声开始不稳。他看樊涛一副白面书生模样,握刀的手竟分外遒劲,力道尽显。
“你你们”他看樊涛,目光仍忍不住往外看,总觉着此事不该,三五万兵马,就是引颈受戮,也得小半天才能砍完吧,这才几更天啊。外头是有些旭光样,难不成自己一觉睡到了天亮?
转瞬间,目光已游移了数个来回,终察觉出哪里不对,外头的天,是一片火红色。
这哪是什么旭光?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细汗。这两日确然热了些,只是晚上睡到满身是汗他再看樊涛,已然全身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