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子
胡乱之时,尔国王上叛离大明,臣事清虏,失礼失徳,大节已亏,若其今日再资敌以粮草饷械,助虏以兵马战船,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其如此,本都督乃大明圣天子亲任钦差征东将军,总揽辽海以东所有事务,有便宜行事之权,到尔东国即行废昏立明之事,又有何不可?!”
杨振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义正词严,同时也听得金尚宪一阵汗流浃背,满脸羞愧,低着头,擦着汗,不敢再发一言。
杨振见状,最后叹了口气,对他温言说道:“金老大人,本都督知道汝国王当时降事清虏,乃迫不得已而为之。且汝国王终究是我大明所策封。因此废立之事,非到万不得已,本都督也不会轻易行之。但汝国王最好要有悔过自新之举,首要一条,就是要近贤臣,远小人。
“此外,本都督也可以体谅他畏惧清虏的苦衷,可以不要求他现在就与清虏公开彻底断绝来往,但是,他却决不能再助纣为虐,一错再错,相反,他唯有在暗中助我抗虏,方能将功折罪,一赎前过。”
听见杨振说完这番话,金尚宪的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杨振暂时并没有危害朝鲜危害李倧王位的决心。
而且他自己也觉得,杨振所说的话没有错,所提出的要求也很正当,至少非常符合他的愿望。
松了口气的金尚宪,当下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再次跪坐了下来,冲着杨振附身说道:
“老夫此来江华岛,原是受人所托,来此一观形势而已。未料想,竟在此地,得遇杨都督本尊亲至,真是幸甚幸甚。
“只是都督方才一席话,虽然句句大公至正,但却未免流于笼统,老夫既受人所托,也当忠人之事,敢问都督此次率军来我江华府,所为何来?”
杨振原本就觉得,金尚宪这个年近古稀德高望重的人物,眼下突然前来江华岛,绝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明白其中果然另有玄机。
“本都督所为何来?金老大人问得好啊!不过,在本都督答复你之前,还得有请金老大人你,先说一说你所谓受人之托,是受了何人所
托,你所谓忠人之事,又是什么事?”
杨振很感谢这个金尚宪告知他清虏使团前往汉阳城,要求朝鲜出粮出兵助剿金海镇的消息,但是对于金尚宪的真实来意,他也必须弄明白了才好提出自己的要价。
“呵呵,即使杨都督你不问,老夫也正要一五一十说给你听。”
金尚宪在探问明白杨振并无危害李倧王位的意思之后,显然也没有了什么顾虑,当下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因何前往文殊山城,又因何来到江华岛的内情说了一遍。
原来,金尚宪在接到平安道兵使写给他的书信之后,便日夜兼程往汉阳城赶来,希望借助自己的影响劝说李倧不要出兵出船帮助清虏进攻大明。
但是当他今日清早来到汉阳城外等待开城的时候,却被他的一个故友派人拦下。
而他的这个故友,正是丙子胡乱时期出任过领议政的下野重臣金鎏。
金尚宪原本以为金鎏派人拦住他不让他进入汉阳城,是因为怕他上书反对出兵助战得罪了清虏。
结果见了金鎏的面儿,他才知道是因为昨日有船队驶入江华岛海峡,并炮击甲串墩,疑似江华留守府出了大事。
而驶入江华岛海峡内的船队,皆打着大明水师常用的北斗七星黑令旗,是以文殊山城守将推测袭击江华岛的船队是大明朝的水师,并将此事快速上报到了汉阳城。
领议政洪瑞凤一听是大明水师来了,当即以为是他们改事清虏的事情东窗事发,是大明朝问罪来了,连忙将消息报给国主李倧。
对于朝鲜臣事清虏的事情,丙子胡乱之后,李倧一直没敢告知大明朝廷,同时也没敢告知周边其他势力,比如日本德川幕府,比如近在咫尺的对马藩。
在与这些势力的交往之中,李倧及其臣子们依然使用“有明朝鲜国”的国书,依然以大明藩属自居。
现在大明朝的船队来了,不仅炮船威力巨大,而且一看就是来者不善,李倧及其议政府诸大臣一下子就慌了。
还好,有人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曾经出使过大明京师,在大明朝廷内颇有贤名又一力主张抗虏尊明的金尚宪。
然而对于金尚宪这个力主抗虏、名声在外的人,国王李倧要避嫌,领议政洪瑞凤也要避嫌,都不想跟他见面。
于是他们便请托了癸亥反正的主谋,李倧比较信得过的前领议政、在野老臣金鎏出面,见金尚宪,让他前来江华岛走一趟,探探实情。
而自认一身正气并未失节事虏的金尚宪,不仅没有丝毫的畏难恐惧,而且闻听大明水师突现江华岛,他反而心生欢喜,当场答应了请托。
就这样,今日清晨,金尚宪刚刚风尘仆仆地赶到汉阳城外,就被金鎏派人拦下,两人见了面一番交谈之后,他又被紧急送往了文殊山城,然后过海上了江华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