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文华殿。
太监总管王承恩手里拿着拂尘,身后跟着礼部右侍郎周延儒,两人急匆匆往前赶,迎面遇上打文华殿出来的几位大臣。
首辅韩爌,次辅李标,钱龙锡、成基命,两位阁臣,最后面的,是他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徐光启。
几位内阁大臣都是眉头紧锁,似乎还在激烈地谈论着什么,唯有徐大人神色超然,并没有参与其中。
周延儒只是个礼部侍郎,跟这几位大佬差了好几级,下级见到上官,得让道,周延儒赶紧退到一旁,让出道来,待要行礼。
“周大人,别磨蹭了,皇爷急着要见你呐。”王承恩紧催着。
周延儒只好跟几位拱了拱手,一脸的歉意。
韩爌他们只顾着说话,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走了过去,倒是徐大人见是王承恩和周延儒,点了头,两拨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王总管,出了什么大事,让几位大人如此紧张?”
皇上召见,肯定是大事,周延儒自然想在见面之前,打听清楚皇帝到底要谈些什么。
王承恩对崇祯忠心耿耿,一向谨守规矩,一般不对外人透漏,但周延儒是皇爷看重的人,就算为皇爷作想,王承恩也不介意稍加提点的。
大家都是新皇信任之人,彼此心照不宣。
“嗨,这天下之大,哪天有个消停?”
王承恩叹息道“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大事,这不是辽东的袁崇焕来个奏折,说是锦州因为缺饷闹兵变,还不都是为了银子,这不是把你们这些个大臣找来商量来着,皇爷也是难啊。”
皇帝,天之骄子,九五之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金口玉言,一言可决人生死,一语可安天下。
可如今,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犯难了。
大明就像一颗大树,肌体千疮百孔,树根儿已经彻底腐朽。
崇祯刚刚登基,就遇上西北大旱,国库却拿不出赈灾的银子,现在辽东又闹军饷,没银子,他能不难吗?
“我等愧对皇恩啊。”
想来,万岁和诸阁老已经谈过,而且万岁不满意,这么说,万岁找他来也是为了和他谈袁崇焕的奏折?
探清了底细,万岁问起来,也好有个准备,周延儒心下稍安。
到了殿内,周延儒见万岁爷坐在御案后面,审看着奏折,心思重重。
周延儒撩起袍裾,匍匐在地,欲行五拜三扣大礼,“万岁”
“周爱卿来了,免礼”
崇祯招呼王承恩,“快快赐座。”
周延儒从地上爬起来,在王承恩搬来的凳子上欠身坐下,崇祯便递来一份奏折,说道“辽东又要饷了,你先看看,告诉朕该怎么办?”
周延儒双手接过奏折,犹豫道“万岁,这”
辽东的奏报乃是军机大事,按理,该由几位阁老操持,周延儒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参与机务,有僭越之嫌。
崇祯柔了柔眉尖,说道“朕也是苦无良策,爱卿但说无妨。”
有王承恩提示在前,周延儒浏览奏折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奏折的内容已然了然于胸。
周延儒少年成名,万历四十一年的状元,二十一岁便踏足官场,三十五岁已官至礼部右侍郎,这是他的本事。
崇祯见状,心里暗暗夸了一下自己,慧眼识英才。
周延儒年纪轻轻,便官至礼部侍郎,正是崇祯力排众议,破格任用的结果。
王承恩为周延儒端来一杯茶,周延儒赶紧站起来,接过。
免跪,赐座,上茶,就算是首辅韩爌,也不是次次都有的礼遇,周延儒这一次都得到了,周延儒诚惶诚恐。
“大伴,你去忙你的,朕要跟周爱卿多聊一阵。”
“是,皇爷。”王承恩端着茶盘,悄然退下。
崇祯今年才十八岁,登基伊始,便决心励精图治,做个中兴皇帝。
理性很丰满,但现实是残酷的,这才第二年,崇祯已经是身心疲惫,心里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晚上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也想了,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问题出在人身上。
这没有错,因为是人在治国理政,国家出了问题,自然是治理国家的人出了问题。
皇帝是真命天子,当然不可能有错。
几个阁老,都是前朝的老人,倘若他们都是经国治世之才,何以让魏忠贤这么个一文不值的阉货祸乱朝纲至此?国运衰败至此?
军中的将领不肯用命,区区酋奴,全族人丁不过几十万,辽东前线每年空耗数百万两银子,却屡战屡败,如今干脆龟缩在防堡里,几无寸进,反倒是酋奴时不时就来打一通,这都什么事儿啊?
天下之事无论大小,皆决于上?
那怎么可能呢?
朕就一个人,整日呆在紫禁城里,朕做不到。
朕需要帮手,需要那种真正能帮朕做事的人。
周延儒年轻有为,才思敏捷,写得一手好文章,欠缺的不过是资历,朕便给他些资历,没准儿,他便是朕苦苦寻找的那种做事人呢。
周延儒把奏折恭恭敬敬放在御案上,还特意调了个个儿,这样崇祯在拿起来看,也方便。
很用心,很体贴,很靠谱。
周延儒的做派,让崇祯很是欣慰,但见到着奏折,崇祯却高兴不起来,他甚至有些痛恨袁崇焕。
军中缺饷,就得闹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