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裂口中出来后起司没有立刻去做什么。时间是很紧迫,所以必须要谋定而后动。他就坐在裂口旁,默默的研究着那根代替洛萨被拉上来的绳结。在那东西刚被拉上来的时候,巴图和阿塔都想过要把这看上去就令人不安的东西扔回裂口里,但法师将他们拦了下来。这已经不是绳结第一次出现了,萨满的梦,他们从鹰眼中看到的以及现在出现在这里的。这世上没有偶然而无意义的东西会重复出现这么多次。
巴图和阿塔在离起司大概五十步以外的地方看着如同着魔了一样的灰袍。他们跟起司一起行动的时间尚短,对于法师的种种行为以及表现还不甚了解。因此,在他们看来,此时的起司更像是在缅怀已经失去的同伴以及在对自己深入裂口的决定自责。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只能看到法师的背影,如果他们能看到起司现在专注的神态恐怕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时间略微转动,当巫奇拿着食物走来的时候,起司也终于完成了他的研究。几乎是同时,在女剑士向萨满快速的解释完之前发生的事情后,起司就站了起来,然后将绳结插在了地上。灰袍径直朝同伴们走来,没有任何开口说话的意思,直接从萨满的手里拿过食物开始进食,直到在其余三人的注视下吃完了手里的东西后,才正视他们的眼睛。
“洛萨没死。”这句话很容易理解为法师在为自己的决定所带来的后果进行安慰性的开脱,就像是只要没见到尸体就不能认为当事人已经死亡的情况一样。可问题是,起司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躲闪或虚伪,他所说的话不是一句模棱两可的猜测或阐述着一种可能的事实,他就是在宣布这件事的结果,无可争议,无从怀疑。
“你确定?”巫奇首先表示了怀疑。那些绳结,不论是谁做出了他们,不论做出它们的意义为何,他都不认为这是一种温和的符号。这些绳结是不洁的,只能带来灾难和毁灭,这不仅仅是他的判断,也是众灵的判断。而如今伯爵在裂口中失踪,取而代之的是被绑在断裂绳索下端的这枚绳结,从任何角度来说,洛萨恐怕都是凶多吉少的状况。
“偷梁换柱的小把戏。不管带走洛萨的是什么,它如果真的能让那个从深海里回来的男人就这么死了,都不会故意留下那东西。就因为它没有能力直接杀死他,才只能欺骗他,将他带走。甚至,它还得保证在裂口里做的事不会让裂口外的人发现。我们要面对的东西远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可怕。况且,想杀死一个有女儿的单身父亲?这是我知道的最难的事情之一了。”起司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笑容。
至于他说有女儿的单身父亲是这世界上最难杀的人之一,也不是纯粹的调侃。所谓人的难杀与否,跟被杀者的警惕性,知识储备,身体素质等等因素都有关,可放在切身的紧迫之中,最重要的还是人的求生欲。生物有一种本能,为了延续种族的延续被刻在了基因里,他们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子嗣而牺牲自身,这不论是在野兽还是在人类中都存在。而在这个时代的人类社会中,男性作为担任主要劳动力和作战力量的性别,必须承担家庭,尤其是对家庭成员安全的保护义务。在这一点上,洛萨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死在自己的面前,那种悔恨和痛苦会变成他一生的梦魇。唯一能让他从这种痛苦中缓解的方法,就是培养自己的女儿。在海伦成年甚至结婚以前,洛萨绝不会允许自己死亡,这种执着甚至会超过他对苍狮和对骑士精神的忠诚。
曾经的起司会对这种执着不屑一顾,认为那都是世俗中人对世界的理解过于片面,将自己深陷在世俗的巨大泥潭中难以自拔才产生的结果。在居住在高塔中的灰袍看来,这世上什么都不值得执着,唯有真理,唯有万事万物的真相,那能解答所有问题的钥匙,才是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可现在的法师却在分析洛萨此时的状态时会对他的这位朋友产生淡淡的羡慕。至少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那么我又是在所求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插手这里发生的事,我为什么要那么好奇,我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一个如此遥远的诉求。真理,那东西真的比洛萨所追求的东西更有价值吗?价值又是以怎样的标准来评定的呢?
这些问题,这些一上路就开始缠绕着起司的问题再次浮现。他渴求这些问题的答案,却又害怕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要是这些问题的答案与他想要的不一样,那是否就意味着,起司这个个体到目前为止的所有行为,都是错的呢?问题催生问题,问题衍生问题,不过不论这些问题最后会变成千百个怎样的问题,现在的法师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得把那个执着的人带回来。
“帮我准备物资。我们今晚解决蒙皮者,明天出发去你们之前的驻地。”
萨满看着声音逐渐鉴定的灰袍,露出复杂的表情,“我很钦佩你的知识,还有你的果敢。因此,我对我的部族曾经想要伤害你们而你们袭击过我这些事都可以不仔细去考虑。直到现在,我都很想要帮助你,可惜不行。我来除了给你们带来些吃的之外,最主要的是要告诉你们,今天早上外出打水的人,有两个没回来。她们一个是女儿,一个是母亲,她们都被杀了,尸体被侮辱,内脏被掏出来摆在地上。”
巫奇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似乎是因为语言让他回忆起了刚刚验尸时的情景,“在我族的信仰中,人死之后的身体没有那么重要。可即使没有那么重要,也不意味着可以被肆意亵渎。蒙皮者向我们宣战了。而我们会迎战,哪怕这是以卵击石。至于你们,这里的事和你们无关,你们可以离开,也应该离开。只是我没法再给你们提供更多的帮助。”
阿塔和巴图都做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他们没想到表情平静的萨满实际上带着这样沉重的信息。起司的目光越过巫奇,看向他背后沙勒部毡房的所在,几分钟之后,法师慢慢开口,“我知道了。我们会离开。祝你们的众灵保佑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