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指南的内容波塔尔一听就懂,无非是告诫农民们藏好粮食财务,赫德蛮子过来就往森林里逃。
“发下去。”阿尔法先生把指南递给波塔尔:“贴到各村。”
“发下去?不截留了?”波塔尔大吃一惊。
此前热沃丹送来的公告,除非传令骑兵自行送往各村镇,否则铲子港一律截留不发。
“这份指南不用截。”阿尔法淡淡地笑着:“我可写不出来这东西。”
……
肆虐的大火令特尔敦部上下一片惊慌。
烈火刚刚起势的时候,远在五十公里外的特尔敦人便发现端倪——大荒原地势平坦,冲天而起的浓烟藏都藏不住。
烤火者匆忙召集诸科塔于大帐议事。
特尔敦部的行军方式如同迁徙,根据麾下马匹数量,每名科塔都占据着数公里乃至数十公里的宽度。
此时此刻,整个特尔敦部如同一条长蛇横卧在两百多公里长的草场上,
所以一时间能赶来大帐的仅有寥寥数名首领,多是烤火者的血亲和嫡系。
“歹毒!好歹毒的心肠!”烤火者的叔叔一进帐篷就大吼:“两腿人就不怕烧到自己身上吗?”
对于赫德人而言,纵火等于断绝所有生灵的活路,是四马分尸的大罪。草原的土层本来就薄,火一烧、风一吹,土就更少了。
烤火者沉着脸席地而坐,一言不发。
“泰赤,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老通译出言训斥烤火者的叔叔:“你先坐下,我们商议个道理出来。”
泰赤——烤火者的叔叔对于老通译倒是有三分尊敬,听到这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随便找了个位置气呼呼地坐下。
见人来的差不多,烤火者脸色铁青地开口:“帐篷里不是我的血亲,就是我的伴当。你们都是我的鞭子、影子和箭,有什么想说直接说罢,不要遮掩。”
“还有什么好说的?”泰赤怒不可遏地大吼:“草场被烧得精光,那你我慢吞吞地走还有什么用?要么撤、要么绕,要么直接冲过去!”
帐篷里的其他首领也低低出声赞同。
赫德人不带面粉、不用火药,马匹的体能就是他们最宝贵的战争资源。
比起牛羊,马又格外精贵。吃不好、喝不好,一匹马七天就能掉近百斤膘,速度快得可怕。
为了节约战马的脂肪,烤火者谨慎地控制着行军速度,确保马群能一路走、一路吃。
烤火者甚至下令不准挤马奶——因为挤奶也会导致马掉膘。
少了马奶这项食物来源,特尔敦人不得不从越冬草场赶出数以千计的母羊跟随劫掠战团行动。携带羊群行军,同样拖慢了特尔敦部的速度。
而母羊也是宝贵的牲畜,长途跋涉难免走一路、死一路。烤火者把羊群带出来,就没打算再带回去。
少了数千只母羊,特尔敦部未来几年就要少上万只羊羔。
换而言之,十一月末劫掠的成本远远比九月中旬劫掠的成本高昂。
烤火者乃至特尔敦部是在豪赌。
“撤、绕、冲。”老通译扬声道:“泰赤说得没错,就这三条路可走!”
老通译话锋一转:“先说绕,你我往哪绕?”
“往上游绕或者往下游绕。”泰赤不假思索回答:“还能往哪绕?”
“我去前面探查过。”老通译沉声说:“火烧得很大,往上游绕就要进山了!”
“那就往下游绕。”
“下游是划给其他首领的路线。”
泰赤闷哼一声:“你就直接说,绕不行,不就得了?”
烤火者事先约定的“行军路线”不仅是路线,也是“劫掠范围”。
上游比下游更容易渡河,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因此烤火者在分配行军路线时存了几分私心。
烤火者将[保兀儿]——即血亲、嫡系——的行军路线定在上游;
又将[阿黑塔]——即那些本来自成一部,被迫或自愿依附特尔敦部的小首领们——的行军路线定在下游。
帕拉图人在上游的草场大肆纵火,正好挡在烤火者和他的亲信的路线上。
“绕路不行。”老通译直截了当反对:“这火不知道要烧到什么时候,一旦绕路说不得要绕出上百公里。耽误时间不说,阿黑塔们会怎么想?”
“嘿呀!”泰赤狠狠一拳砸在大腿上,唾沫一直喷到帐篷另一侧,他破口大骂:“两腿人是怎么得知你我的动向?到底是哪个乌鸦都不吃的烂肉泄密?找出这个烂肚肠的背叛者!万箭射死他!”
烤火者攥紧了拳头,帐篷里人人不寒而栗。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老通译见状,立刻出言缓和气氛:“总而言之,新垦地的叛党已经得知你我要去劫掠。无论他们是如何得知,他们就是知道了。
你我现在就像埋伏在草丛里的狼,没等接近羚羊就被发现。羚羊要跑啦,狼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省下力气,看着羚羊逃走;要么追上去,搏一搏。怎么选,大家议一议。”
烤火者铁青着脸,其他人——不管是他的堂兄弟还是亲信——根本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烤火者的亲叔叔、一手扶持烤火者坐上“汗位”的泰赤先开口。
泰赤看着侄儿,不留情面地说:“够啦,烤火者。你我东边的两腿人知道你我要去,其他地方的两腿人一定也知道。远远就被羚羊发现的狼,就不该再白费力气去追。
你我的损失还不算太大,就是死了几匹马、死了几头羊,现在回越冬草场还来得及。阿黑塔们要去便让他们去,你我就此回去罢!”
帐篷里的其他科塔们纷纷发出赞同的声音。
烤火者或许需要一次大劫掠来重新树立威信,但是其他科塔们不需要。
比起虚无缥缈的战利品,科塔们更在意自家被累死的马、被吃掉的羊——即便他们是烤火者的血亲伴当也如此。
烤火者垂眼紧盯着拳头,一句话也不说。
“烤火者,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泰赤的暴脾气按捺不住,大喝:“你要是不说话,那就掷豆定议!”
大帐里的气氛骤然降温。
烤火者抬起头,冷冰冰地开口:“你们谁想掷豆定议,站起来。”
自是没人敢站起来,就算泰赤都继续坐着。
“已经有过一次掷豆定议,用不着第二次。我意已决,穿过焦土,直奔两腿人的地盘。”烤火者抽出一支箭,举在头顶上,猛一发力折断:“谁再敢败坏军心,有如此箭!”
泰赤怒气冲冲地闷哼一声,偏过头不再看烤火者,但是也没有多说话。
帐篷里的其他人也垂下头,表示顺从。
“诸科塔不必担忧。”老通译笑着说:“叛党不过烧了几十公里宽的草场,你我几步就能走过去。等过了河,到了叛党的地盘,自然有的是吃喝。叛党能烧无人草场,还能烧自家的土地吗?”
这话令大帐内的其他人稍微宽慰,一众保兀儿打起精神,齐齐按着左胸称是。
与此同时,铁峰郡锻炉乡第一军屯村。
绰号“矮子”的彼得·布尼尔被四五名士兵按住,他歇斯底里地哭喊:“那是我家,别烧啊!啊!别烧!求求您了!发发慈悲!啊……”
一连长塔马斯看着面前的草棚,咬着牙下令:“烧!决议会有令,统统烧掉!”
矮子彼得的哭号凄厉无比,没人忍心动手。
塔马斯夺过一支火把,亲手点燃矮子彼得的破烂板房。
火焰盘旋着从墙壁升上屋顶,最终将整座板房吞噬,矮子彼得的哀嚎已经不似人声。
“走。”塔马斯举着火把:“去烧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