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图第二共和国现任议长,格罗夫·马格努斯刚刚完成一份名单的撰写。
圭土城政变的消息也已经传到诸王堡。
得知联省的“盟友”成功的消息,格罗夫·马格努斯立刻开始推动早已准备好的计划。
他斟酌再三,从名单上划掉一个名字。
“这个人是个软骨头。”他想:“暂时不用除掉。”
狂风吹开了窗户,把窗帘卷到窗外。文书赶紧跑进办公室,手忙脚乱地重新关窗。
格罗夫·马格努斯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
“要下雨了。”
……
[联省共和国]
[圭土城]
[陆军总部礼堂]
一场庆功会正在举行,参加庆功会的人员大部分是校官,也有一小部分尉官。
科尼利斯上校正在致辞:“过去二十九年,诸共和国的人们总是用讽刺的口吻说‘联省共和国不是国家拥有军队,而是军队拥有国家’。”
科尼利斯看着台下军官们或兴奋、或渴望的眼睛,举起酒杯:“好啊!那就让他们真正明白联省军队的力量!”
下一刻,礼堂被欢呼声填满。
欢呼引发的震动甚至传递到礼堂地下的禁闭室。
禁闭室里,被软禁巴伦支准将望着铁窗外狭小的阴沉天空。
“要下雨了。”
……
[铁峰郡]
[热沃丹]
“借过。”理查德·梅森抱着一大摞卷宗,小心翼翼地挤过坐满学长的走廊,尽可能不踩到任何人的脚:“借过。”
经过走廊尽头的时候,“军刀”塞柏哑着嗓子开口:“蒙……”
“马上就回来!”不等对方说完,梅森抢着回答:“您放心,马上就回来!您渴不渴?我给您拿些喝的来?或者……”
“不用了。”军刀塞柏摆了摆手,深深看了梅森一眼,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这段时间……对不住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梅森突然感觉眼眶有些发酸,他转头看向窗外,笑着说:
“要下雨了。”
……
[铁峰郡]
[热沃丹城郊的牧场]
“图林!”安德烈在山坡驻马,扯着嗓子大吼:“图林!你他妈死哪去啦?!”
正在偷睡懒觉的图林被惊醒,慌慌张张跑出树林:“在这!在这!”
“混账!”安德烈大骂:“你的马呢?”
图林一愣,挠了挠头:“在林子里,我放它去吃草了。”
安德烈气得扬起马鞭,图林吓得一缩脖子。
但是鞭子终究没落下——其实图林心里明镜似的,只要装出害怕的样子,就不会吃到切里尼中尉的鞭子。
安德烈恶狠狠地说:“弄丢一匹马!我就给你二十鞭子!”
“放心吧,大人。”图林拍着胸脯保证,讨好地笑着说:“知道您宝贝这批军马,我伺候它们比伺候自己老娘都用心!这个冬天是挺难熬的,但咱们不还是熬过去了?一匹马都没死!现在都返青啦!您就别担心啦!”
“少废话。”安德烈板着脸:“快把马都拢起来,带回马厩去。”
“带回马厩干什么?”图林不解。
“你瞎了?”安德烈一指天上:“要下雨了!要是有马因为淋雨得病,小心我抽死你!”
……
[铁峰郡]
[黑水镇]
上午刚刚检查完黑水镇流民农场冬小麦返青情况的巴德,正策马朝狼镇疾驰。
“中尉!”随行的安格鲁突然大喊:“等等。”
巴德勒住乘马,挑眉,问:“怎么了?”
“要下雨了。”安格鲁追了上来,指着天空:“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巴德摇了摇头,挥鞭再次上路:“赶到狼镇再说。”
……
[铁峰郡]
[铲子港]
“阿尔法先生”注视着操场上站成歪歪扭扭队列、态度散漫的“民兵”,心中满是阴霾。
入冬以后,热沃丹政府腾出手来,开始在铁峰郡内部进行拉网式的剿匪作战——唯独向铲子港镇派出任何部队。
于是乎,四处碰壁的土匪强盗蜂拥逃进铲子港。铲子港镇长顺势将他们收编为民兵,交由阿尔法先生训练。
在铲子港镇长看来,这些见过血的恶徒是再好不过的兵源。
然而看着面前这些所谓的“好兵”,阿尔法先生却忍不住怀疑——他们真的能对付得了热沃丹的军队吗?
阿尔法先生望着天边的乌云。
“要下雨了。”
……
[铁峰郡西南方向]
[镜湖上游]
[一艘船舱里的一张床上]
“所以……”安娜好奇地问:“博尔索·达·埃斯特先生最后怎么样了?”
正抱着一匣画稿翻看的温特斯头也不抬地问:“谁是博尔索·达·埃斯特?”
安娜轻轻踢了温特斯一下:“就是白鹰。”
温特斯撇了撇嘴:“哦……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是怎么样嘛?”
“他又不是主谋,我又证明他没有直接参与纵火行动。只是走私的话,对于白鹰家族而言能算什么大事?”温特斯翻过一页画稿:“关一段时间就会被运作出去。他是‘高贵’的白鹰,蒙塔人又不可能杀掉他。即使我不提供证词,最多也就是给他填些麻烦罢了。”
在说到“高贵”的时候,温特斯刻意加重了语气。
“那就好。”安娜低下头,继续在纸上勾勒线条:“那就好。”
温特斯用木匣挡住脸,酸酸地说:“二十四条裙子果然管用。”
安娜哭笑不得,她轻轻踢了温特斯一下,后者羊装不知,继续沙沙地翻动画稿。
安娜放下炭笔和画纸,撑起身体,爬到温特斯的一侧,拿走了温特斯手上的木匣。
温特斯还想坚持一下,但是没敢用力。
安娜把木匣放到一遍,躺进温特斯怀里。
她抱着爱人的胸膛,柔声说:“你呀,肯定不会订制二十四套裙子只为讨我欢心。如果是你的话——你最多只会买一条裙子,然后把剩下的裙子钱换成粮食,分给挨饿的人……”
“所以。”安娜用指尖在温特斯的胸口画圈:“还是你更可爱一些。”
温特斯抱着安娜,没有作声。
“你是不是应该也说点让我感动的话呢?”安娜打趣道。
温特斯轻咳了一声:“我眼睛好像进了沙子。”
安娜浅浅笑着,推开温特斯,又爬回到床的另一侧,她俏皮地说:“当然啦,二十四条裙子我也蛮喜欢的,至少……很浪漫。”
话音刚落,温特斯跳下床榻,大声抗议:“我也不是完全不懂浪漫!”
“哦?”安娜的眼睛笑得更弯:“是吗?”
气急败坏的温特斯大步流星走出舱室,没一会抱着一个大木箱回来。
他把木箱重重放在桌上,故作不在意道:“本来是想回到铁峰郡以后,再给你一个惊喜……不过,算了,还是现在就送给你。”
安娜打开木箱,映入她的眼中是装着五颜六色粉末的玻璃小瓶,每个小瓶上都贴着标签,瓶与瓶之间还仔细地用木板和衬垫隔开,防止因为互相磕碰而破碎。
青金石、赤铁、石黄、空青、朱砂、贝粉……都是颜料。
“你什么时候买的?”安娜抬头问温特斯。
“在钢堡的时候。”温特斯扭过头,轻描澹写地说:“也没花什么时间,就是把钢堡市面上能买到的颜料都……
话还没说完,安娜已经扑上来,吻上了他。
这一吻很久,直到舱门外响起敲门声。
皮埃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阁下,我们到南岸了。”
温特斯和安娜闪电般分开,温特斯飞快地整理好仪容,走到门旁,拉开舱门:“特尔敦部的人马到了吗?”
“我们的斥候和特尔敦人的哨骑碰过头了。”皮埃尔有条有理地汇报:“他们按照您的要求,带来了尽可能多的挽马和马车。但是泰赤没有出现,是他儿子代替他来的。”
“泰赤没出现?”温特斯沉吟着:“特尔敦部内部恐怕不太平。”
“我想也是。”皮埃尔点头。
“船队下锚,让工程队上岸,先把临时码头建起来。”温特斯思索片刻,给出命令:“挑一队好手,我亲自去见见泰赤的儿子。”
“是。”皮埃尔抬手敬礼,转身离开。
温特斯关上舱门,转过身,安娜已经拿着外衣在等着他。
“我……”温特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去吧。”安娜帮温特斯穿上外衣,仔细地扣好扣子,小声说道:“你注定不会只属于我……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温特斯点头,一只靴子跨出舱门的时候,他转身不经意地问:“对了,你在青丘给我画的那副猎装画像在哪里?就是赫德长袍那幅……我在画册里没有看到。”
“我弄丢了。”安娜微笑着回答。
温特斯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大步离开。
船舱外,卫兵放出三声令枪,旗手挥动小旗传递命令。满载军械和人员的船队在靠近南岸的一处开阔水面下锚。
随船的匠人带着工具和器材,分乘几艘小船上岸,着手修建一座临时码头,以便卸货。
温特斯也在上岸的小船上。
泰赤的长子带着一众特尔敦部贵胃,正恭顺地等候着他。
“我回来了。”温特斯心想。
……
[温特斯踏上尽流江南岸的同一时间]
在新垦地行省首府枫石城,另一场兵变正在进行。
本质上来说,发生在枫石城的这场兵变是“联省四月一日政变”这块巨石激起的回浪。
然而它的血腥程度比起发生在圭土城的政变,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得知联省兵变的消息以后,原本驻扎在镜湖郡的“帕拉图政府军”立即动身秘密返回枫石城,对新垦地军团总部发起突袭。
在叛徒的协助下,政府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新垦地军团总部——枫叶堡的大门。
全副武装的政府军士兵随即冲进枫叶堡,对任何没有第一时间投降的新垦地军团军人痛下杀手。
枫叶堡各处白刃声、枪炮声,奋起反抗的新垦地军人与杀红眼的政府军士兵短兵相接,惨叫与哀嚎不绝于耳。
在枫叶堡内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内,新垦地军团军团长,凯文·j·亚当斯少将正在等待有人敲响房门。
沉闷的脚步声穿透墙壁,从走廊传来。
没有敲,门直接被推开,一名校官昂首阔步走进办公室——是萨内尔上校,驻扎在镜湖郡的政府军指挥官。
亚当斯少将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感到奇怪。
诸王堡政府曾派兵协助新垦地军团抵挡特尔敦部劫掠,但是他们派来的军队在击退特尔敦劫掠者之后便在镜湖郡驻扎下来,一直没有撤走。
紧跟着萨内尔上校进入办公室的人,长着一张亚当斯少将很熟悉的面孔。
军团行政官,克洛尹·托里尔上校——他才是让亚当斯少将感到好奇的人,不过现在,亚当斯少将的一切疑问都得到解答了。
“原来是你。”亚当斯释然地说。
不等少将发问,克洛尹上校主动说出理由,他舔了舔嘴唇,恳切地说:“将军,新垦地军团摇摆不定的状态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战事再起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变成夹缝里的牺牲品。”
“哦。”亚当斯抿了一口酒。
“诸王堡政府是帕拉图的合法政府。”克洛尹迟疑片刻,咬了咬牙,无奈地说:“这种分裂的状态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终究要选边站,而且要选在胜利者那边!更何况……我们离诸王堡实在太近了,离阿尔帕德将军又实在太远——我们实际没有选择!”
“哦。”亚当斯将军又抿了一口酒。
萨内尔上校瞥了一眼桌上已经只剩一半内容物的酒瓶,心中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他打断克洛尹的话,冷冷地说:“看来……您已经对现在的状况有很清晰的认知。”
亚当斯不理睬萨内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让您的部下投降,我保证您光荣退役,继续享受将军的待遇和退休金。”萨内尔上校轻笑一声:“您可以带着这些年搜刮的所有财产到诸王堡去,做一个富家翁。这不是我的承诺,这是格罗夫·马格努斯议长的承诺。”
亚当斯沉默片刻,哑着嗓子开口:“我的部下,他们投降之后……不要杀害他们。你们已经赢了,没有必要再杀人。”
“请您放心。”萨内尔上校笑着说:“我们保证俘虏的生命安全,只是他们的军人生涯可能要告一段落了。我们也会保证您的生命安全,您可以……”
“克洛尹·托里尔。”亚当斯看也不看萨内尔一眼,目光如炬盯着克洛尹。
克洛尹上校感觉浑身不自在:“在。”
“你他妈就是个蠢货!”凯文·j·亚当斯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勃然作色:“格罗夫·马格努斯就是个叛徒!毒蛇!卖国贼!你却浑然不知!合法政府?放你妈的屁!如果有一天格罗夫·马格努斯赢了,帕拉图共和国也将不复存在!”
克洛尹被突然爆发的少将惊得倒退了半步。
萨内尔上校挡在克洛尹面前,皱起眉头,正对亚当斯:“将军,您的心情我理解。但不要再自取其辱了,投降吧,趁你可以保有尊严。”
“投降?投降?!你们以为我是没有骨头的叛徒?让我向出卖帕拉图的毒蛇投降?亚当斯哈哈大笑,神情陡然变得狰狞:
“放你妈的屁!!!”
话音刚落,凯文·j·亚当斯从膝盖上拿起黄轮枪,把枪口塞进嘴里,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卡哒。”
机括落下,黄轮旋转,火光一闪。
“轰!”
亚当斯少将的后脑被掀开一个可怕的伤口,红色和白色的粘稠物体溅满了他身后的墙壁。亚当斯少将的尸体向后栽倒,重重摔在地上。
房间内的军官们震惊、不解、面面相觑,谁也不曾想到这个“首鼠两端的骑墙将军”会选择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自杀。
萨内尔上校擦掉脸上的血迹,沉默片刻,脱掉衣服盖在亚当斯将军已经残缺的脸上。
克洛尹却如梦初醒似地扑了上去,慌张检查少将最后的生命体征,彷佛认为少将还能有一线活下来的希望。
但是他很快就停下动作,因为凯文·j·亚当斯毫无疑问已经死了。
“还算死得像个军人。”萨内尔简短地评价。
听到萨内尔的话,克洛尹上校勐地跳起来,一拳砸在前者的脸上。
“死得像个军人?你他妈懂什么?”被其他军官七手八脚拉住的克洛尹上校悲愤大吼:“亚当斯一死!新垦地军团的每一个军官!每一个!就都有了叛乱的理由!新垦地!要血流成河了!”
与此同时,天空一记轰雷炸响。
豆粒大的雨点被投向枫叶堡、投向枫石城、投向新垦地、投向帕拉图、投向来塞纳斯联盟的每一片土地。
下雨了——不,不止是雨,是季风来了?
?
帕拉图的农民已经洒下种子,等待它让新生命萌发;
大洋的另一侧,满载丝绸、香料的商船即将乘着它返航。
季风来了,它带来了降水,带来了生命,带来了新的希望。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