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血(1 / 2)

[铲子港码头]

猴子没精打采地坐在一个刮鱼鳞的木墩上,时不时扭头看向身后,仿佛能透过房屋和街道望见城外的战况似的。

他竖起耳朵听着动静,炮声一响,他就像挤到脚趾一样跳了起来。

“开打啦!”猴子急得直哼哼:“开打啦!”

“人家放炮,关你鸟事?”鲁西荣生气地把猴子拽回原位:“你给我坐下。”

猴子和鲁西荣躲藏在码头上的一间草棚里,平日渔民卖掉渔获以后,会把没人要的小鱼带到此处腌制、晾晒。

所以草棚下方的木板缝隙早已渗满黑黢黢的污垢,那是血水、烂泥和鱼内脏的混合物。

就算用萝卜塞住鼻孔,猴子也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和腐烂气味。鲁西荣虽然嘴上不说,但也皱着眉头。

反观与猴子、鲁西荣一起躲在杀鱼草棚里面的彼得布尼尔看起来就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猴子心情复杂地看向布尼尔军士。后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湖面,手里拿着一小块鱼干,像松鼠一样咀嚼着。

“布尼尔军士。”猴子瓮声瓮气地问:“镇外肯定已经打了起来,咱们躲在这里,不太好吧?”

彼得不解地看向新兵,想也不想就回答:“不待在这挺好的。”

“我听说匪首波塔尔带了好多人来!”猴子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半是气恼、半是哀求:“咱们得去支援塔马斯大人啊!”

“支援?”彼得更加疑惑,他挠了挠后脑勺,有点呆呆地回答:“营长不用我们支援。”

猴子的火气这下是真的被点着了,他又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地低吼:“咱们可是堂堂第一连!塔马斯大人的亲领!可是呢?人家在打仗!咱们在看水!”

这一次,还不等彼得布尼尔说话,鲁西荣已经在猴子的屁股上结结实实盖了一个大码鞋印,然后又不解气地在另一侧屁股上又盖了一个。

鲁西荣把不省心的新兵拖回座位,一个劲给彼得伯尼尔道歉:“这个小子唉,打赫德蛮子的时候他一颗人头也没捞着,心里着急。军士,您别和他计较”

“没事。”彼得慌张地摆手,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新兵突然那么生气,因为刚才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嘴里那块一直嚼不烂的鱼干上面:“没事。”

仔细思考许久之后,彼得绕过鲁西荣,和新兵解释道:“呃,那個,我也不明白为啥营长让我代管一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连不去打仗。”

“但是。”彼得布尼尔认真地说:“莫罗上尉叫我们守码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我们只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

猴子垂着头,一声不吭。

然后,他的脑袋就又挨了鲁西荣一巴掌。

“军士在和你说话!”鲁西荣骂道:“给我答‘是’!”

猴子从牙缝挤出声音:“是。”

“‘是,军士’!”鲁西荣又给了不省心的新兵一巴掌。

猴子站起身,好大不情愿地敬礼:“是!军士。”

彼得还是没搞懂为什么新兵那么生气,他下意识回了个礼,然而新兵已经重重地坐回杀鱼墩子。

第五军团出身的老兵鲁西荣歉意地朝着布尼尔军士低头,又转身看向猴子,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小子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有多好!你遇到一位好人,伯尼尔军士不和你计较。换成其他狠毒的家伙,早就把你的皮都剥下来了!”

“老爷子。”彼得布尼尔好奇地问:“您当多少年兵了?”

听到这个问题,鲁西荣摘掉头盔,捋了捋已经斑白的头发,苦笑,然后又浑不在意地说:“我自己没算过,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

猴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虽然知道鲁西荣军士是老兵,但也没想过对方居然服役如此之久:“二十年?我一共才活了十八年,您已经?二十年?”

“二十年啊”彼得望着湖面,咀嚼着鱼干,像是在叹息。

[铲子港镇外]

“预备!”

“瞄准!”

“开火!”

“砰!”

完成射击的火枪手拔出支架、扛起火枪,转身走向队列后方。

原本位于第二排的火枪手跨出三步,放好支架。

“预备!”

“瞄准!”

“开火!”

“砰!”

虽然射手扳下发射杆的时机有先有后,但是枪声听起来却浑然一体。

“砰!”

“砰!”

“砰!”

在铁峰郡新军的阵线上,各连队的开火声此起彼伏,如同某种富有节奏感的旋律。

然而对于波塔尔麾下的士兵而言,前方传来的可不是什么旋律,而是死亡骑士的蹄声。

抵近侦察的时候,波塔尔就已经发现,叛军的阵形很奇怪。他们没有列成常见的实心方阵,而是以横队展开。

横队与横队之间如同砌墙的砖块,彼此叠放,从一个尖端开始向着两翼延伸。

波塔尔猜测:对方是因为背靠围墙防守,不需要防范可能来自后方的袭击,所以才会摆出单面朝向的阵形。

某种程度上来说,波塔尔的想法没有错。但当他真正指挥部队走向叛军方阵时,他才惊觉:因为是横队展开,人数劣势的叛军阵线反而更宽。

反而是波塔尔自己的部队,因为以实心方阵迎敌,方阵内部和后方的士兵几乎都被“浪费”掉了。不仅不能包抄敌军侧翼,反而有被敌军包抄的风险。

但是波塔尔既不敢像、也不能像叛军一样横队展开。

叛军敢如此列阵,是因为他们背靠围墙,无后顾之忧;波塔尔头顶却悬着一把名为“叛军骑兵”的利刃,假如波塔尔的士兵横队列阵,叛军骑兵队一次冲锋就能将波塔尔的军队彻底毁灭。

更何况,波塔尔的部队还能维持纪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方阵给士兵带来的安全感。解散方阵会发生什么?波塔尔不敢想象。

波塔尔当机立断,改变步兵前进方向,不再寻求中央突破,转而攻击叛军阵线的一翼。仅有的半个中队骑手被他握在手上,防备可能突然出现的叛军骑兵,等待冲击叛军侧翼的战机。

他严格按照阿尔法先生教授的战术行动——在他的长矛手进入叛军火枪手的射程之前,派出他的火枪手去射击叛军。

在联盟陆军学院的教科书中,这个“交换射击”战术被解释为:如果敌军射手开火,他们最优质的首轮射击机会就将被浪费;如果敌军射手不开火,己方火枪手就可以持续削弱敌军。

然后,波塔尔的火枪手就遭到迎头痛击。

一轮、两轮、三轮叛军的火枪仿佛不需要装填,一声接一声。

波塔尔的火枪手每向前走一小段距离,叛军都会打出新一轮排枪;每次叛军的枪声响起,波塔尔的心脏都会跟着停跳一下。

他派出的火枪手还没来得及走到自己的射程,就被冰雹般扫过战场的铅弹接连打倒。侥幸活下来的人也顾不得军法如何,丢下武器,在两军阵前落荒而逃。

枪声停了,叛军的横阵重归安静,仿佛在无言耻笑波塔尔。

铲子港部队的方阵也鸦雀无声,没人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波塔尔带领护卫追上逃跑的火枪手,将逃兵全部砍杀。

回到阵前的波塔尔双眼已经因为充血而赤红,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按照阿尔法教给他的正规战术作战,却处处挨打;他一丝不苟地执行阿尔法的计划,却处处受制。

所以什么战术?什么军官?去他妈的!就按我的方式来!

“铲子港里所有人都是叛徒!他们投靠了叛军!他们不再受共和国的法律保护!”波塔尔声嘶力竭大吼:“拿下铲子港!所有东西任你们拿取!女人!金银!所有!什么都是你们的!”

到最后,波塔尔的声音已经近乎兽类的咆哮:“别他妈在管什么阵形了!长矛手!杀光他们!冲锋!!!”

战场另一端,巴特夏陵盯着远处手舞足蹈的匪帮头子,下令位于阵线右翼的二营向敌人侧面运动。

而临时炮垒上,莫罗上尉的声音比面具更冰冷:“霰弹,放!”

恶魔昂斯点燃发射药,向着敌人洒下死亡的火雨。

与此同时,在远离战场的铲子港码头的一间草棚里,正在啃鱼干的彼得布尼尔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鲁西荣问:“伯尼尔军士。”

彼得指着港外水面上的剪影:“好像有船过来了。”

“什么?”昏昏欲睡的猴子突然来了精神:“有船?还真让我们等到啦?!”

而在同样远离战场的西南方向,风驰电掣赶到战场的安德烈破口大骂:“[脏话]!还是来晚了!又只有剩菜吃![愤怒的脏话]!”

他其实来早了,按照原计划,攻占铲子港的部队会在约定的时间对波塔尔庄园发起一次佯攻,引诱波塔尔庄园的守军出击,再配合骑队将其歼灭——经典的赫德把戏,但配合纽伦钟可以把协同作战的时间表精确到小时。

为了确保计划成功,在佯攻发起前,安德烈的骑队必须隐蔽在敌军骑哨的巡逻路线以外。

然而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他还是来晚了。

“大人!等等!”图林的喊声从后方传来:“新兵蛋子跟不上您!”

安德烈转身一看:还跟在他身后的部下不到四十,而且个个狼狈不堪。要知道,他从热沃丹出发时可是凑足了一个中队。

安德烈恼火地锤了一下大腿——最好的骑兵和最好的战马都被温特斯那个家伙搜刮走了,只给他剩下一些不堪用的新兵和笨蛋。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因为温特斯带走的骑兵全员轻装,所以安德烈带来的骑手个个装备精良,最差的也有一身缴获来的赫德扎甲。

原本正在撤离的铲子港叛匪骑队也发现了刚刚赶到战场、还未集结完毕的铁峰郡骑兵——也可能是注意到了盔甲马衣过于华丽显眼的安德烈中尉——立刻调转方向,朝着安德烈的骑队驰来。

“拔剑!”安德烈下令:“剑上肩!”

跟随安德烈赶到战场的铁峰郡骑手纷纷拔出武器。

“你们被留在铁峰郡,就意味着你们都是三流货色。”安德烈肩扛军舰在部下面前走过,他挑衅似地看着部下们:“如果你们想证明自己不是,那么现在就有机会。”

图林举着马刀,狂热地大吼:“khai!”

“闭嘴!”

“是!”

安德烈站到骑手们的最前方,短暂沉默以后,他转过头,笑着说:“不过别害怕,因为对方都是不入流的货色。我先上,伱们跟紧我,就能赢。”

说罢,他拉动缰绳、猛刺马肋,战马随之高高扬起前蹄。

安德烈持剑直指敌人:“冲锋!”

战场另一端,正在冲向叛军骑队的波塔尔发现对方不仅不撤退,反而主动向自己发起冲锋,于是更加用力地鞭打战马。

他一眼就看到了叛军骑兵中间那名甲胄华丽的军官。他已经明白今天的胜利可能不会属于他。但是如果能擒杀对方的重要人物,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两队骑兵在铲子港与森林之间的平地轰然相撞。

与那名甲胄华丽的叛军军官错身而过的时候,波塔尔意识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好大的力气”。

[铲子港码头]

阿尔法听到了炮声,也听到了排枪的旋律,可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从波塔尔庄园毗邻的小河顺流而下,可以抵达铲子湖。虽然那条小河无法容纳大船、波塔尔庄园也没有足够的大船,但是阿尔法也不需要很多船。

按照原计划,当波塔尔带领主力部队对铲子港发起正面进攻的时候,阿尔法将会带领一支小部队乘船突袭铲子港——用叛军的方式对付叛军。

然而和安德烈一样,他也来晚了。

不过,就算能够及时赶到,结果或许也不会什么变化:带领亲自挑选出的百人队登上码头的阿尔法发现,自己陷入了至少一个半百人队的包围之中。

“放下武器!投降!”鲁西荣向前一步,厉声呵斥:“仔细听!外面的枪声都停了!你们已经输了!”

码头上的铲子港民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为首的年轻人——阿尔法先生。

阿尔法先生没有动作。

而在场的新军士兵则都将看向代连长布尼尔军士,等待布尼尔军士一声令下就将这一小撮叛匪统统杀光。

彼得布尼尔感觉到了战友们的目光,他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我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大伙身上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的感觉——懵懵懂懂的他还不知道那种感觉叫“责任”。

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硬着头皮、膝盖发颤地走向对方的首领,怯懦又勇敢地说:“已经结束了,投降吧。不然会死人的,会死很多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威胁,反而像乞求。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一个铲子港民兵扔掉了武器。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放下武器!”猴子见到还有一些冥顽不灵的叛匪在等头领表态,心里大为光火,他一不做,二不休,大摇大摆走进叛匪之中,一个一个地夺下叛匪的武器:“投降!不然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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