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詹姆
来自北方的风将他白袍吹得猎猎作响,他能感受到脸间的寒意。
更寒冷的是他的心。短短的时间里,他没了儿子,没了父亲,没了弟弟,恐怕也没了姐姐或妻子。“她和蓝赛尔、奥斯蒙凯特布莱克,甚至月童……”提利昂的话飘在空中和他的心里,像刀般切割着他。
他没法像父亲那样掌控朝廷,也根本不适合统治。他也没法像父亲那样领兵作战,为了胜利残酷无情;也没法像父亲那样纵横捭阖,谋略四出,决胜千里之外。
父亲就是山,他在的时候,詹姆仿佛什么也没有怕过。但现在他死了,被提利昂射死在厕所中,那真不是一个伟人死的方式。但他确实死了,并将担子传递到儿子的肩上,如此沉重,他有些喘不过气,还有些让他害怕。
兰尼斯特都是狮子,本不该害怕,但狮子的威名有几分是他一人撑起的我能撑起几分
我本不用撑这个担子。我有机会被那个年轻的少狼主一刀砍断脖子,作为艾德史塔克断头的代价;或者我可以被瑞卡德用剑捅死,正如我捅死他的两个儿子。
看看泰温公爵、瑞卡德伯爵吧,父亲总强悍,而母亲则脆弱多了。泰温大人拒绝用珊莎史塔克换回他的儿子,即便少狼主威胁要将他儿子人头奉上。
“他是御林铁卫队长,不是我儿子。”这是泰温公爵,国王之手在冰原狼长长的信件之后添加的寥寥一句,而后将原信寄回。凯特琳曾将回信交给他看,以此嘲笑他和父亲的关系,也嘲笑泰温公爵的冷漠。
看到信后,他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几乎落下泪来,这是披上白袍后为数不多的痛快了,也许这还是为数不多可以为兰尼斯特做的荣誉之事。
是啊,泰温大人从不接受威胁,要是少狼主果断取下他儿子人头就能证明这人是真正的铁石心肠,也是真正的七大王国的国王之手。
泰温大人的刚强战胜了贵妇人的软弱,果真收到了回报。凯特琳只为两个女儿的生命就鲁莽地放掉了他。
是她觉得我作为人质,已没有交换的价值了么这是刚强的回报,她以为我可以动摇泰温公爵,让泰温公爵为他的荣誉放人。
泰温公爵确实向他的荣誉开具了价码,“脱下白袍,我立马放了那个女孩”,麻的,泰温公爵不知道,我穿上白袍也是为一个女孩吧随后泰温公爵把女孩送给了提利昂。
我已经偷走了弟弟一个妻子,我不能再偷他另一个。他这样安慰不履行承诺的自己。
他总是在这些局促中过活,好像父亲就从未遇到过这种难题。
他总是知道该如何办,好像提利昂也同样如此。他真希望能有他们的智慧。
不管如何,泰温大人已经死了。还有谁能够代替他呢
凯冯叔叔
他想到最后一次他们见面的场景。他见到他就像见到陌生人一般,保持着冰冷的礼貌和鄙视,葬礼一结束,他就像完成了毕生所有的任务,扔下一切负担,返回了西境。他知道我的底细。
他拒绝了瑟曦国王之手的邀请。瑟曦竟认为他串通了提利尔,竟连西境守护也不肯给他了。
她金灿灿的脑袋瓜究竟出了什么毛病蓝赛尔没有服务好她么这让他陌生。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记得小时候在凯岩城下看狮子的事情。她为了体现比弟弟更勇敢竟将手伸向泰温公爵抓回来的狮子,莽撞地抚摸狮毛,说来也奇怪,狮子没有吞下她的白嫩小手,反而好脾气舔了舔。她哈哈大笑,向他怂恿挑衅。
她确实有着罕见的愚蠢和骄傲的个性。詹姆觉得自己不会愚蠢到去摸一只狮子,如果那只狮子不是瑟曦的话——他也从没有摸过活着的狮子,即使西境人都称呼他们为狮子,但那毕竟是幻象,就像传言泰温公爵会拉出金子——他不想回忆厕所的便臭和大教堂的尸臭——虽说他不曾干下摸狮子这种显而易见的蠢事,但他还是丢了一只手。
离开君临前,他让人用黄金打造了右手,手指半拢,要是酒杯大小合适,也能顺利举杯饮酒,但握盾才是金手的真正目的。除此以外,他还发现,用金手打人耳光更为有力,轻易就能让人掉几颗牙,让脸高肿,若是他有姐姐那样的阴晴不定的臭脾气,估计他的整个大军都会牙残嘴肿。
整个大军。一千人的队伍算是大军么
他在君临带走了属于西境的兵力,另外汇合了部分投降的风暴地士兵,但这也不过一千多人,增加这点人手无法为攻城带来任何功效,好在,奔流城那边不缺人,加上佛雷的则更多。
奔流城的城墙早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就见过,那不是一座可以用人力攻打下来的城市。他实在希望他人未到的时候,达冯就已经拿下了城堡,这既能加快整个南方的和平又能避免让他违反他向母狼发的另一个誓言。
他记得每一个他发过的誓言,若是诸神不蠢,就该知道,男人没法不违反誓言,不是违反这个,就要违反那个,有的誓言轻有的誓言重,有的影响大有的影响小,你总得挑一个。
若是事不可为,休怪我把对铁王座的誓言置于最前。
冷风继续呼啸,他转头看了一眼伊林派恩,他更憔悴了,滑稽的头发、苍白干涩的褶皱皮肤、深凹下去的眼,像个活死人。也许早在疯王割了他舌头的时候就死了。
詹姆长叹一口气,即使是这个活死人也比他有力量,他可以轻易将没有右手的残废每每扁到全身疼痛,站不起身。要是谁拉开这残废的皮甲,就能看到他身上一块块青紫。往好的地方想,每一块都是进步的证明,要是往坏的方向……他不想去想。
上一次他觉得如此无力的时候还在临冬城,不过那时是带着真诚的羞耻。那时他的右手还不是黄金,他用那只右手在征讨御林兄弟会中建功,并被那个拂晓剑神册封为骑士。便是那样的手也打不赢那个只有十五六岁的杂&种。
瑟曦总算对了一次,我不该与她较技,若不是想宰掉一个孩子——没有哪个比杂种女儿更合适——给蠢猪国王、临冬城公爵一点颜色,我不会与一个女孩或者杂&种对战,哪怕是报比武大会被击落的仇或者为姐姐出气。战败后,瑟曦对他没有好脸色,说拿剑的该是她,而他则应该负责喂奶。她兴许没有拿剑,但她手握酒壶或是酒杯的姿态胜过全天下任何一个女人。
他多次想到那个血狼女。她出剑迅速刁钻,身形极快,力量也够大,每每有独特的攻击方式让他行动受挫,在他得意的剑招之下,往往也能以他不理解的方式逃脱。她有剑客的天赋,在年龄更轻时步战击败赛尔弥爵士足该让我警惕,不过自负的狮子全然认为是老骑士已经太老不堪用。
我不该鄙视老队长。
总之,这确实是个足够厉害的剑客,让他心生敬意,他甚至在比武后还向瑟曦提议让小乔娶了她,但他收获的不过是另一巴掌,“你的脑袋进屎了么”她嘲弄。
相比嘲讽,提利昂对他的失败倒是宽容多了,“要是我,就该怀疑是否是往日太骄傲,放松了训练。”自那后,他加强了训练,为了提高速度,他反复修习基础剑招,增加出剑速度,同时与多人对战,增加敏捷和反应。现在这一切都没用了,勇士团取走了他的右手。
想到这,断肢处再次发来隐隐的阵痛,但已不像最初那样深入骨髓了。他垂下金手,放在马背上,马儿吹了个鼻响,像是不满——侍从为这次远征给他准备了两匹马,屁股下的这匹名为光辉,另一匹等待临幸的叫做荣耀,他笑嘻嘻接受了这两个名字,侍从要是没有一点儿幻想,很难在艰苦的战斗中坚持下去。
他用左手稍微安抚了一下光辉。不满就不满吧,别像我老姐那样撒泼就行。
光辉是一匹年轻稳健的白色母马,与他的白披风正搭调,由他的侍从为他挑选,“足够听话”,矮个侍从卢告诉他选择的理由。但他明白,侍从实际想说,那匹他爱的强悍战马启动太快并不适合一只手的残废。
反正这次出征多半不会遇到野战,行吧,就让我们一直这样保持语言上的礼貌,就像伊林佩恩那样。
离开王领后,景色很快变得不同,原野变得荒僻,原本一座座生机盎然的果林、庄园也变得渺无人烟,所见要么是荒废的田地,要么是残破的房屋、火烧留下的残迹,这里承受了大部分战争的破坏。
这也要算在父亲大人的功绩上。
泰温大人从一开始就认为河间地是铁王座的敌人,因此战争稍一爆发,就在他们的土地上烧杀抢掠,这确实充实了后勤,打击了对手,但也将河间地整个推向敌对。
要是我娶了莱莎徒利,泰温公爵还会这么果断行动么命运难以假设。
姐姐那晚为他脱了衣服,为他斩断了这条命运线,为此,泰温公爵失去了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霍斯特徒利失去了一个兰尼斯特的女婿。想到莱莎后来那个样,他为小指头惋惜,碰上这种疯女人,任你再精明也受不了。
当天,他们在一片村庄的废墟中安营扎寨,他像深入敌后一样,命令军士挖掘坑道,做好敌袭防御。经过呓语森林的大败,他绝不会让这种悲剧重新上演。军士们对这种命令有所抵触,泰温可能会割掉嚼舌根的士兵,但他决心不予理会便罢。
主帐安排在了废墟的主堡中,他们拉倒了一面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砖墙,在原地搭起帐篷。院子的四面院墙基本保存完好,大多已被枯萎的藤蔓占据,留下残破的黑色黄色枝条,大部分看起来的衰败要拜它们所赐。大军的其他营帐则围绕这个废弃的宅院搭建。
将士兵和伙夫赶出院子后,他留下伊林佩恩在主帐外训练。他们对战了数百下,他感觉良好,觉得或许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适应战斗节奏。或许是察觉了他的自得,伊林佩恩加快了速度,迅速刷开了他的剑,对着他的背狠狠来了两下。詹姆看着他露出了丑陋又得意的嘲笑。
麻的,反正时间还多,总有一天我要将你这个没舌头的刽子手痛扁一顿。
他刚捡起剑,外边传来喧哗。没有他的允许,没有人能够在他练剑的时候进入。他将训练剑重重插在地上,向院外走去,看看哪个敢打扰他。
他身穿训练的简服走出,一个身披哈佛家族徽章的骑士嚷嚷说有重要的情报需要向他汇报。他们刚从哈佛城离开只一日,要是有重要情报他应该向君临汇报,要是消息来至君临,那就更可疑了。
骑士倒没有多废话,向他递上了一块小小的羊皮纸,连带着灰蓝色的泥鉴,这是佛雷的纹章。
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他们一定是收到了孪河城的消息,方才如此。
“本月五日夜持冰原狼及一众北方领主旗、数量不明之军队从绿叉河北岸直驱孪河城下,临信前已接兵,敌人另部署投石车两架。急急急。”他默读了一遍,又复读了出来,让周边的军官知晓内容。
五日,五日,到现在已经有四天……四天能发生太多故事。
“为何现在才送到”
“君临没送大乌鸦,送了个骑手,可那骑手摔断了腿,被人用推车送到了城里,我们的学士给他接完骨,他才想起有信要送。原谅城主,他为了确定紧急,先看了信,这才让我送的。”
“其他的信”
“我的任务中仅此一封。”
绿叉河北岸,是谷地的骑兵么他们终于要出动了小指头没有掌控住鹰巢城或者说,谷地主导权已经转向符石城了符石城伯爵向来和艾德史塔克穿同一条裤子。
“干他么的。章鱼怪也太不顶用了,这就被人拿下了卡林湾了”壮猪李勒克雷赫也从营地走来,听到内容。
“南下过颈泽的路不仅卡林湾一条。沼泽恶魔们知道其他路,众人皆知,他们是史塔克的朋友。”亚当也认为他们是真的北方军队。
他们都没有怀疑是谷地的人。长夜漫漫,到处都是敌人。
“孪河城从未失陷过,”也许吧,他们的历史太短了,“希望我们的佛雷朋友能够顶得住。”朋友两个字让他觉得别扭,“向君临放只乌鸦,问他们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他们就在庭院门口散去。
他返回主帐,示意伊林佩恩继续训练。这次他更惨了,直觉让他总是做出错误反应,连连被打,不仅是背,连同大腿、胳膊、胸口,没有一处不疼,若他拿的是真剑,他已不知要死多少次。
当他觉得继续下去无非多挨打的时候,他叫停了。哈佛城送来的消息依然让他不安,他想不通原因。若是鹰巢城兵力出动,他们出血门之后,最方便过河的地点是在盐场镇上游的过桥点。过桥后半日骑乘就可以直袭赫伦堡,想到这,他有点不寒而栗。谷地骑兵若是倾巢出动足以糜烂整个王领,以如今铁王座的实力,绝对无法抵挡,他希望小指头依然能够替铁王座稳住鹰巢城,控制蠢蠢欲动的谷地贵族。他决定明日加大侦骑的侦查范围。
第二日第一缕晨光射向大地,他便从营帐中爬了出来,带着浑身的疼痛,用一只手穿上了内衣。盔甲有侍从帮忙,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惨败的痕迹。
拔营后,他们继续沿着国王大道继续向赫伦堡进发。路上他收到了大乌鸦从君临带回来的信息:
“君临并未收到孪河城的其他消息,我们已放出乌鸦询问,但没有一只返回,这实在奇怪。另外,小指头在谷地邀请公义者同盟进入鹰巢城,商谈小劳勃艾琳公爵的抚养问题。”抛开大学士无聊的敬语,前面一大段大概就是如此寥寥几句,大学士难道非得将羊皮纸写满不可他么的,什么是公义者同盟劳勃艾琳公爵当然是他老娘抚养,泰温公爵都抢不走……他越过无聊的没有营养的话,往后拉,“莱莎艾琳夫人被歌手谋杀……”
歌手自从她和劳勃艾琳偷偷返回鹰巢城,便已经封锁血门,不许任何陌生人进入,哪来的什么狗屁歌手小指头喜爱开妓院,那是因他爱金币,可没听说过,他热爱淫音浪乐的歌手。活该姓徒利的都被歌手嘲笑。
不过这信件也算有用。至少,攻打孪河城的不是谷地军队。麻的,孪河城的学士外号也该叫“迟到的”。
他想加快行程,但也不能完全抛开一路跟随的步兵。他不想让事情看起来很糟糕,更何况,他的大军不过千人,而赫伦堡里克里冈爵士手下向来桀骜不驯,带着王命或许能让他们屈服,但只有鞭子才能让他们听令。
到了下午,马尔布兰从阵列前方匆匆而下,向他汇报。将朋友放在身边,将敌人放在身前,这是谁教导的来着亚当是他的朋友,但他负责这伙大军的骑兵部队,掌控探骑,没法时常留在他身边。
“大人,侦骑又少了两个。昨天出发的,到现在都没返回,他们的方向都是赫伦堡。可真是疯了,现在的野狼和土匪已经如此嚣张,敢在国王大道上打劫么”亚当高高瘦瘦,暗铜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没有见过御林兄弟会,“说实在的,詹姆,我们非得加大侦查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