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云的眼睛更亮了,但随即皮了起来:“但人哪来的三只手?难道用脚帮忙?”</p>
高眉娘心里压着好多心事,以至于大部分时间都比较沉郁,这时也被林小云这个憨货给逗乐了:“你要是能用脚帮忙,那可就开创一门绝学了。”</p>
说着她招呼李绣奴过来,让两人面对面在绣架前坐好:“你们可听说过广泰奇的徐美娟、徐美凤这对刺绣姐妹花?”</p>
李绣奴摇了摇头,她是朝鲜人,哪晓得这些广东的事情?</p>
林小云却是知道的:“晓得,晓得!她俩是对双胞胎,都是资深的刺绣大师傅,两人分别绣时,比刺绣宗师不如,但听说如果两人联手、四手联针,在一些场合的斗绣中能把一个宗师加一个大师傅压着打!”</p>
广东十大名庄之中,除了广茂源与潮康祥之外都只有一位刺绣宗师,广泰奇除了拥有一位刺绣宗师之外还存在这样一对奇特的大师傅,使得广泰奇在不少斗绣场合中大占上风,因而隐隐有“第三名庄”之称。</p>
高眉娘道:“这对姐妹,在我退隐之前就已经成名了。当时她们也才十七八岁……”</p>
“咦?姑姑你退隐过?”</p>
高眉娘没有接话,继续自己的话题:“但徐氏姐妹的四手联针虽妙,又何如三手联针哉!”说着招呼了一下独手黄娘:“来,我们演一下给你们看。”</p>
她二人就坐在了旁边另一个绣架旁,独手黄娘的独手放在了绣架下,高眉娘双手连动,施展起了“双手绣”的绝活。</p>
正常的刺绣,双手位于绣地上下两方,一般是右手为正、左手为辅,只有一些特别的场合比如海上斗绣的绣围棋,高眉娘才用比较特殊的针法以单手完成,否则的话一般都要分上下两手,但这时高眉娘双手双针同时刺落,针刺下去后很快自己钻出来,这个速度比她在海上斗绣时施展的双手绣还要迅疾得多!</p>
不多时一只白鹅就渐渐成型。</p>
“好快!好快!”</p>
高眉娘手里绣着白鹅,对李绣奴说:“你仔细看看下面。”</p>
李绣奴便望向绣架下,林小云也把头探到下面去,只见绣架下一只手此来彼往,干着两只手的事情!</p>
“我明白了!”林小云道:“因为黄娘只有一只手,所以姑姑现在只能做双手绣,但如果有个人学会了这功夫,再有一个能做双手绣的配合,就变成三手绣了。”</p>
高眉娘点头:“不错。这里头的关键,不在上面的正手,而在下面的辅手。正手是主导、而辅手是配合,需要练习、练习、再练习,练习到不用动念、手比心快的地步才行。”她看向李绣奴:“这份刻苦,云娘是不行的,你还有机会。”</p>
李绣奴点了点头:“还请姑姑传授。”</p>
这几天,广绣行到处都在哄传两件事情:</p>
第一件就是广茂源在自己家攒的海上斗绣竟然败了,败到连小组斗绣都出不了局,在出动刺绣宗师的情况下连四强都进不了,这消息一传出整个广州府便都传开了,内行人自然知道其中的不对劲,可刺绣的消费者,其实大多是外行人啊,对他们来说只是看胜败来判断一座绣庄的强弱。</p>
第二件消息也跟广茂源有关,据说广茂源的三少爷,竟然要跟跟潮康祥的二少爷结拜!整个粤绣行谁都知道广绣潮绣是冤家,广茂源和潮康祥那就更是冤家中的冤家,出了这种事情广茂源的家长也不管管?可再一打听,哟嚯!要结拜的那个三少爷连陈家的门都没入呢,而且在海上斗绣打败广茂源的那家绣庄就是这位三少爷的——这看来是兄弟阋墙的瓜啊。</p>
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便越发激发了看客们的传播热情,很快就让大半个广府跟丝绣行业有关系的人都知道了。</p>
眼看这一日是黄道吉日,黄谋请日居先生挑好良辰,便来到凰浦绣庄与林叔夜结拜。吉时在未时,但黄谋提前着来了,下船一看,只见凰浦绣庄比上回更加热闹,因为东道主早有准备,整个绣庄张灯结彩,除了黄埔村的人意外,广府的丝绣行业来了不少人来观礼——里头有一小半是冲着潮康祥的面子来,倒有一大半是来看热闹的。</p>
“哟,正主来了!”好几个人望见黄谋,纷纷打招呼,在他们看来,负责潮康祥广府事务的黄谋才是这场大戏的幕后推手。</p>
林叔夜也快步走出来,喊道:“二哥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却叫做弟弟的失礼了。”</p>
黄谋笑道:“既然都叫哥哥了,还这么见外做什么,今天这场喜事我也是半个主人。”</p>
众人哄笑:“正是正是。”</p>
黄谋拉着林叔夜的手说:“哥哥我虽然来得晚了,但这里头有些来宾却与我这个做哥哥的相熟,来,我们一起见见。”</p>
“正要二哥给小弟引见。”</p>
挤挤的众人围着林叔夜与黄谋,脸上的笑嘴里的话,敬林叔夜这东道主的只有三分,对黄谋那边却敬足了七分!</p>
林添财眼看这些人在凰浦绣庄却肆无忌惮地捧着黄谋的臭脚,这不是喧宾夺主么?心头便生不悦,林叔夜却仍然一副笑脸,与黄谋一起结交八方来宾。</p>
不过让林添财感到欣然的事,这其中仍有六七个行家是奔着凰浦自己来的——这些便是海上斗绣时结下来的善缘了,海上斗绣为带来的不仅是银两,更有人脉!对生意人来说,一家能正面击败广茂源的绣庄,做出来的绣品应该是有销路的。</p>
所以这几户人家与奔着黄谋来、奔着看热闹来的两拨人都有所不同,前头跟林叔夜恭喜,后头就想跟林添财谈买卖。</p>
若放在两个月前林添财非得乐开花不可,但现在却脸上笑着、心里苦着,这些自己送上门的订单他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要接吧,绣庄实在是没有这个产能,不接吧,一来得罪人,二来这些订单目前数量虽然不多意义却非同一般,要知道海上斗绣接的订单大头乃是海外的,海外的订单利润虽大风险也高,朝廷的一点政策波动随时就能斩断这种经贸往来,而今天上门的订单却都是海内的,两家销湖广的、一家销四川的,一家销江西的,还有两家是准备运往京师的!订单虽然不大,但如果能打开这几个地方的市场,却足以成为今后凰浦绣庄的立足之本。</p>
最后林添财偷偷问林叔夜,林叔夜想了想,竟然让舅舅全接了。</p>
林添财大为诧异:“阿夜你想到解决的办法了?”</p>
“没有。”</p>
“没有办法你还敢接?!海上的单子都做不来呢!”</p>
“嗯,现在是没办法。”林叔夜说出了一句光棍得让林添财意想不到的话来:“反正已经多到解决不了了,那再接下这些也无所谓,这就叫虱多不愁。万一我们后面能解决海上的订单,那也就能顺便解决这些。”</p>
“那万一解决不了呢?”</p>
“那到时候再说吧。”</p>
林添财被他这句话气笑了,竖起了大拇指:“行!你果然是我潮州人的种!够赌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