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爱国走完过场, 崔有德又被拉了上来。</p>
他还没站好，就道：“我冤枉，我真的冤枉！李美惠勾引我, 校长胁迫我, 不然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家是贫农！我家三代都是贫农！”</p>
法官眉头一皱, 庭审员立即就道：“老实点！”</p>
其实现在对于成分这个事儿，已经慢慢在淡化了, 但是崔有德这把年纪, 基本没怎么上过学, 就还是守着老一套不放。</p>
“李美惠说帮她换通知书, 她就好好伺候我, 我——我是个男人啊，哪个男人能挡得住这种诱惑？”</p>
法庭上所有男性都皱起了眉头，对他的厌恶感更甚。</p>
“校长要卖通知书，不巧被我看见了，他怕我揭穿他，非得让我也拿一份。”</p>
庭审员冷着脸道：“你拿了八封录取通知书！你怎么解释？”</p>
“这……都是顾棠！她要彩礼, 她说不盖新房子她绝对不嫁进来！”</p>
庭审员道：“你儿子已经承认他跟顾棠没有关系, 你的供词本院不予采纳。”</p>
“还有一千块钱呢！”崔有德大叫，“顾棠偷了我家一千块钱！大人, 这钱你得帮我追回来！不能放过小偷！”</p>
这话也没人信，庭审员还问道：“你确定顾棠偷了你一千块钱？”</p>
崔有德点头, “就是她偷的, 不然她跑什么？”</p>
法官冷着脸, 拿起旁边的文件，道：“根据证人供词，你卖了七封录取通知书, 赃款一共3800块。另外，在你家里搜到的账务赃款，以及修缮祖坟祭祖费用，还有给崔爱珊上学的费用，总计约4000块。”</p>
“假设顾棠偷了你一千块，那么加起来你一共就有5000块，去掉倒卖录取通知书的费用，还有一千两百块。你是怎么攒下来的？你有两个孩子要养，根据当地物价水平，以及你当大队长的年限，还有你的收入水平，你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你是不是侵吞国家财产了！”</p>
崔有德一下子愣住了，侵吞国家财产？</p>
“不不不！我哪儿敢啊！”崔有德后退一步，疯狂的摆手，“我绝对没有侵吞国家财产！！！”</p>
“你的钱是哪儿来的！”</p>
“我……”上山打猎？帮人做工？崔有德能想出一百个理由来，但是关键问题是，私人买卖最近才放宽，而且明面上还是不允许的，他还是在犯罪啊！！！</p>
“我……没有一千块钱。”</p>
法官又给他的庭审记录上也来了一条：当庭翻供，妨碍司法公正；诬陷无辜群众，作为大队长不能以身作则，影响极坏。</p>
最后一个被拉上来的是李美惠，李美惠这两天也想得很多，比方怎么脱罪，怎么让崔家人不得好死！</p>
她一上来就耷拉着脑袋，显得没精打采的。</p>
“他们强迫我。”李美惠一开口，眼泪就跟着一起掉，女性相对来说总是弱势群体的，而且她力气又不大，崔有德又是大队长，她能怎么办？</p>
“我能怎么办……苗丽丽就在外头守着，还端了盆子给我洗脸，他说给我加工分，能让我上大学——”</p>
李美惠哭得泣不成声，“我能怎么办！没人来救我，我搬出来是为了好好学习的！但是谁能知道会遇见这种事情！我恨不得死了！我恨不得死了！”</p>
李美惠说着就往墙上撞，但是法院里头这么多人，伸手一拉就把她拉住了。</p>
第二轮问完，一开始胡搅蛮缠的几个人也算是翻供了。</p>
庭审人员在小办公室里商量一阵子，做出了一审判决。</p>
但是没等正式宣判，又出了点幺蛾子。</p>
庭审的时候是分开审理的，毕竟不能让犯罪嫌疑人当场串供，但是宣判的时候就是一块宣了，要起到震慑作用。</p>
崔有德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崔爱国成了这幅死样子。</p>
腿上虽然包得跟个粽子一样，但是看那个长度，明显是就是少了一截，要害处包得严严实实，面色蜡黄，有气无神看着跟快死了一样。</p>
“爱国！爱国！”崔有德吓得脸都白了，“你这是怎么办了？”</p>
崔爱国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我截肢了，我……我被废了。”</p>
“怎么可能！顾棠！顾棠！你们把顾棠抓起来呀！她把我儿子折腾成这样，她必须给我家做牛做马！不能这么放过她！”</p>
崔有德这么喊，只能让庭审人员对他越发厌恶，“安静！请被告控制自己情绪！”</p>
工作人员把他拉到了外头，“你省省吧，你儿子截肢是因为耽误太久，他去势是因为你老婆袭击医生，关人家顾棠什么事儿？人好好一个知青，人人都夸他，就你们——”</p>
“她要不踢我儿子，她要不把我儿子腿砸断，我儿子能这样？”崔有德大叫道：“顾棠！你给我听着，我饶不了你！你等我出来，我饶不了你！”</p>
工作人员冷笑，“谁叫你儿子半夜跟着人家的，活该！要叫你这么说，这事儿都是因为你，你不生儿子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p>
崔有德在这边喊，那边法官以及所有的庭审人员都听见了，一直没说话的武洪林冷冷道：“他是罪魁祸首，到现在还在威胁受害者？”</p>
法官又给崔有德记了一笔。</p>
等崔有德情绪稳定下来，已经快一个小时过去了，这一次开庭，一大半时间几个嫌疑人都在互相推诿，叫得人头疼，好在总算是结束了。</p>
法官看了一眼，开始念最终的宣判书。</p>
去掉必要的废话，总结一下就是这样。</p>
崔有德倒卖录取通知书罪名成立，流氓罪成立，又因为他是大队长，以权谋私，影响恶劣，法院决定严判。数罪并罚，劳动改造二十年，没收所有非法所得。</p>
崔有德当场就哭了，“你不能这样啊，我老崔家要绝后了啊，二十年？二十年我都六十多了，我还怎么生儿子啊！”他直接就软在了地上，满脑子乱糟糟的，最后就剩下两个字：绝后。</p>
流氓罪成立，污蔑罪成立，蔑视法庭成立，劳动改造七年。</p>
崔爱国也挺想喊两声的，但是庭审从早上八点开始，到现在已经七个小时，他又失去了很多“东西”，现在就是个出于病后恢复期的虚弱的病人，他喊不动了。</p>
朝阳高中的校长，身为校长不能以身作则，看见违法行为不知道阻止，劳动改造十五年。</p>
校长当时就倒在了法庭上，他多大了？他小孙子都能上大学了，他怕不是要死在监狱里？</p>
之后里李美惠，既然流氓罪的罪责判在了崔家父子身上，她就是受害者了，法院判她无罪。</p>
虽然是无罪，但是李美惠心理一点都不好受，刻骨的仇恨、疯狂的嫉妒，让她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p>
她的人生已经被毁了，人人都知道她——她该怎么办？</p>
还有那些用了不正当手段上大学的人，法院给他们的判决是三年不能参加高考，五年不得参加任何评级考试，同时还在档案里记了一笔，总之是正经工作基本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p>
崔爱珊跟丁宗光也在这个行列。</p>
跟崔爱珊大喊大叫说什么“我不知道”，“都是他们逼我的不一样”，丁宗光一点没有反驳，只是平静的说：“我要离婚！”</p>
顾棠听完了庭审，宣判之后，起身给庭审人员，还有京城来的武洪林鞠了个躬，“谢谢你们。”</p>
她的确是能用很多种手段报仇，但是没有什么比制度上的判决更能让人满意了。</p>
第二天一早，顾棠回到了下河村。</p>
知青们正围坐在院子里说话，看见她全都惊呆了。</p>
“你没去京城？”</p>
“你没去外交学院？”</p>
顾棠笑眯眯道：“我要监督你们都考上大学！赶紧起来干活，然后去看书！一气儿走了七个人，留下多少工分呢，我们节省一点都不用上工了！”</p>
院子里剩下的知青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p>
顾棠又正经道：“我骗你们的，我退学了，我决定去考法律系，我要当法官，我要伸张正义，我要为了公平和正义奋斗终身！”</p>
这话说完，她对上的是十一双湿润的眼睛，“嗯！我们一起奋斗！”</p>
知青点现在就剩下十二个人，而且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知青了，大家把东西一收拾，换成了两人一间，腾出的木板下头垫了石头等物，做成了桌子，这样每人一张桌子学习，再也不用挤了。</p>
过了没两天，吕松树过来辞行了，他沉默了许多，头低着不敢跟人对视，看起来甚至有点驼背。</p>
“你还来干什么？”院子里的人一个个都回到了房间里。</p>
“对不起。”吕松树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扫了一圈，道：“我希望你们都好，我也希望我能考上大学。我转换关系的申请书已经批准了，我要换一个公社了。我……你们应该不会想要我的联系方式，我……也没脸跟大家再联系了。”</p>
房间里传来几声冷哼，吕松树又道：“其实……李美惠早就跟崔有德勾搭上了，她从去年高考就时不时去崔有德那儿坐上一个小时，一个月至少去上两三次，你们都小心点。”</p>
吕松树说完这话，背着行囊就走了。</p>
房间里有人叹息了一声，“何必呢？”</p>
又过了两天，李美惠也来辞行了，上次吕松树来，还有人骂他，这次她来，大家如避蛇蝎，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东西也不要了，直接就跑进了房间，门关得死死的。</p>
更有甚者钻到被子里捂住耳朵，“不想听她说话，太恶心了！”</p>
“我要走了，我是来跟大家辞行的。”李美惠环视一圈，这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想必她们生活得很好吧。</p>
那她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搬出去的？是因为顾棠！</p>
李美惠眼中闪烁几下恶意的光芒，“顾棠，我嫉妒你！你命太好了！崔爱珊偷了你的通知书，有学校的老师找来！崔爱国喜欢你，他不敢强迫你，他来强迫我！崔有德也碍于儿子的面子不敢对你动手，你把人打成那个样子，你还能全身而退，我嫉妒你！我恨死你了！”</p>
房间里，顾棠的新室友气得脸都红了，“她要不要脸的！”说着就想冲出去骂人。</p>
顾棠把人一拉，道：“她当然不要脸了！”</p>
顾棠自己冲出去了，“你嫉妒我？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你跟父子两个睡，你要什么脸？再说什么崔家强迫你，你叫过没有？你一声都没叫过！要不是崔爱国说漏嘴，村里没一个人知道你跟崔有德跟崔爱国都不要脸了！”</p>
“不是的！”李美惠大叫道：“我没有！”</p>
“挡什么路啊。”旁边有人直接一盆水从李美惠头上泼了下去，“赶紧洗洗地，脏。”</p>
“你被崔爱国拉进苹果林的时候还是大白天呢，你反抗了没有？你是该嫉妒我，我思想道德水平不知道比你先进多少倍！”</p>
“啊！”李美惠又是一声叫，身上又被泼了一盆水，她哭着道：“你们都应该感谢我，要不是、要不是我给你们挡了灾，你们都得被崔有德睡！”</p>
“傻叉！”有人冷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我宁可死了，我也不叫人占便宜！”</p>
“赶紧滚吧！”这次往李美惠身上招呼的，就是木棍子了。</p>
李美惠哭着跑出了知青点。</p>
“可总算是滚蛋了。”顾棠如释重负道。</p>
“可不是，有她在晚饭都吃不下了。”</p>
“今天有新采的蘑菇，你真的不吃？”</p>
“去去去，我最爱吃蘑菇了好吧。”</p>
很快，下河大队的新大队长上任了，就是以前的公社书记，虽然是他这算是降职了，但是村民们依旧怕他。</p>
新大队长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叫村民们扩大再生产，“养猪！挖鱼池！养牛！我看你们都是太闲了，才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情！”</p>
“你们看看隔壁的上河村，知青都不想走的，还有不少考农业院校的，就想着回来继续奋斗的，你们这些懒货！赶紧干活！”</p>
但是下河村这个风气，被崔有德几年大队长当下来已经带的不太好了，当下就有人质疑。</p>
“那些知青呢？一天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如今什么都不干，像话吗？”</p>
“像话！”新的大队长手里还拿了个棍子，挥舞的生生作响。</p>
“人家马上就要考大学走了！再说你们不干全让他们干，等他们走了呢？你们还不是得从头学起！赶紧干活去！别废话！”</p>
到了五月，崔爱珊回到了下河村，其实她三月初就被从外交学院赶出来了，不过因为崔有德当初给了她不少钱，也被她藏得好好的，她回来之后就一直住在市里，到现在钱花完了才回家。</p>
苗丽丽看见她就大哭起来，“爱珊啊，咱们两个女人可怎么办啊！”</p>
崔爱珊见识过了京城的花花世界，又在市里住了快两个月，再回到村里，她哪儿还受得了？</p>
她直接把苗丽丽一推，道：“烦不烦！要不是你们没本事，我能落到这个地步？怎么办？凉拌！”</p>
崔爱珊回来，别说第二天了，当天晚上就去找顾棠了，“你给我滚出来，你是不是下套害我！外交学院不考英语？你就是故意的！”</p>
不过她喊了没两句，就看见以前的书记，现在的大队长，从知青点走了出来，几个知青就跟在他身边，其中就有顾棠。</p>
顾棠隐晦地冲崔爱珊一笑，严肃正经跟大队长道：“她们一家偷我的录取通知书，还给我头上泼脏水，这是法院判的，她怎么还敢到我面前来找事儿？”</p>
说实在的，大队长现在是有点怕这些知青，为他们这都折腾出来多少事儿了？</p>
而且闹得这么大，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总之现在是谁都能委屈，这些知青是一点不能委屈的。</p>
大队长就盼着他们赶紧高考，赶紧考上大学，赶紧离开下河村，一辈子都别回来！</p>
“你是不是癔症了！”大队长冲着崔爱珊道：“要是太闲就去干活！”他上前把崔爱珊一拉，直接就这么走了。</p>
远远的，顾棠还能听见大队长的话，“我要是再看见你找知青的麻烦，一次扣五十工分！”</p>
这基本就相当于一个礼拜白干了。</p>
日子一天天过去，考上大学的几个人给他们寄了不少参考书，其中就有号称很难买到《高考复习参考资料丛书》。</p>
不仅如此，这几个人还抽空去他们所在的城市四处打听，也托同学打听，生生给他们拼凑了一份全国88所重点院校招生指南出来。</p>
这下再考不上就说不过了。</p>
到了七月，眼看着距离高考就剩下半个月了，下河村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p>
李美惠回来了。</p>
挺着大肚子回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