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唇角绷紧，问：“是你让人把我弄到这里来的？”</p>
“不是。”霍决道，“是有人为了讨好我，把你送来的。我并不知情。”</p>
霍决说完，便看到温蕙的神情柔和了起来，整个肩膀都放松了。</p>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欣慰道：“是吗？那太好了。”</p>
虽分离了，陌生了，但月牙儿心里，依然不希望他是那个“坏人”。</p>
在她的心里，他仍然是她的“自己人”是吗？</p>
霍决身体里的兽，蜷缩，收敛住了。</p>
他的心里柔软了起来。</p>
但他的神情却没有放松。</p>
“我还想问你，”他问，“那些人可是对你硬来了？”</p>
“没有。”温蕙道，“一路对我虽不怎么样，但也没动粗。我没事，你别担心。”</p>
“那你一身功夫，怎么就被人押着当礼物送来了？”形势颠倒，变成了他质问她，“还是这些年，嫁了人，功夫都荒废了？”</p>
“绝没有。我是没办法。”温蕙道，“顺德府知府赵胜时，捏住我公公的把柄，要挟索要我。”</p>
霍决的眸光冷了起来：“陆家就把你献出来了？”</p>
温蕙道：“我是自愿的。”</p>
霍决的眸光更冷。</p>
“当年一别，我叫你尊敬丈夫，孝顺公婆，勤俭持家。”他的声音中带了戾气，“可没有叫你为了陆家以身侍人。”</p>
以身侍人四个字，用得很文雅了。这内里含的腌臜意思，他们两个人都明白。</p>
温蕙低下头去，再抬起头，将手伸出了袖子。</p>
霍决盯着她手中的匕首：“这是打算干什么？”</p>
温蕙道：“我原不知道竟会是你，原是打算等见了那个人，挟持住他，解决了这个事。霍四哥，我……从没打算以身侍人的。若事败，我只打算同归于尽。”</p>
霍决凝目：“为着陆家，自己的命不要了？”</p>
温蕙道：“陆家便是我的家，我若不搏一搏，家就没了，就要家破人散。四哥，我是不能坐以待毙的。”</p>
原来如此。</p>
这样的温蕙，与其说是陆少夫人，不如说更像月牙儿。</p>
岁月改变了她许多，但终究不能把她骨子里一些东西改变。</p>
温蕙察觉到霍决身上的戾气淡去，他的神情都柔和了许多。</p>
“四哥。”她抱着期望问，“现在都说清楚了，原来是一场误会。那，能不能让我回开封去？”</p>
其实陆睿就在京城。但他二月就要春闱了，要让他知道这么一档子事，必会影响他。</p>
最好是回开封去。</p>
最好是，这事悄无声息地结束，从此以后，谁也不再提起。永远也不要让陆嘉言知道的好。</p>
慈爱的父亲不曾做过无耻的小人。</p>
温良的妻子也不曾独自离家，背上失贞的嫌疑。</p>
如此，生活便能继续。</p>
温蕙所求，当然是能的。</p>
把她送回开封府，然后这边他处理掉赵卫艰，把一切摆平，他与她各自的生活就可以不受影响地继续了。</p>
“暂时不能。”霍决道，“这事没这么简单。”</p>
“把你送来的人并不是赵胜时，而是另有其人。这人有求于我。我收了他的礼，便得为他办事。这是官场规矩。”</p>
“我得先处理一下这个事，要不然是个大麻烦。”</p>
官场的规矩温蕙只略知一些。因她主要是主持家里的中馈，完成对外的礼节，譬如与亲戚朋友同僚家的四时节礼。真正需要出面交际的事，主要还是陆夫人在做。</p>
毕竟温蕙的丈夫才只是一个举子，她还没有诰命。</p>
而真正官场上的事，根本都到不了女人这里，男人们在外面便处理掉了。</p>
温蕙若是对官场知道得更深一些，或者对霍决的各种名声了解得更多一些，便能知道霍决所言不实了。</p>
但她并不知道这许多，霍决的话听起来，至少对她来说都似模似样的。</p>
她信了。</p>
霍决又道：“开封府那边又是怎么回事？你公公有什么把柄叫旁人拿住了？”</p>
陆正被吓得连儿媳都献出来了，他怕的是什么呢？</p>
就是监察院啊。</p>
温蕙垂头：“就是官场上的一些事，我也不是特别清楚。”</p>
霍决锐利眸光扫过她垂下的眉眼。</p>
她在说谎，她在为陆家打掩护。</p>
霍决不动声色：“好。那你暂且先在我这里住下，待我把事情解决了，再看能不能送你回去。”</p>
每个人听着别人的话，都会带着自己的主观理解。</p>
霍决明明说的是“再看能不能送你回去”，听在温蕙的耳朵里，就成了“待我把事情解决了，再送你回去”。</p>
真是，差之分毫，谬以千里。</p>
温蕙的肩膀完全放松了下来，眉眼也全放松了，抬眸看着霍决，真诚道谢：“多谢四哥了。”</p>
霍决伸出手：“给我。”</p>
温蕙看看自己手里的匕首，犹豫了一下，交给了霍决。</p>
霍决戳戳匕首的尖，抬眸：“在我这里，你不需要这个东西。踏实睡觉就行了。”</p>
“好。”温蕙放松道，“我是好久没踏实睡过了。尤其这几日，每晚都莫名就醒了。”</p>
霍决眸色晦暗。</p>
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康顺和小安就一左一右地贴在槅扇门上，听壁角。</p>
霍决顿了顿，大步往外走。</p>
二人一声不吭跟着出去。</p>
等到离开温蕙的院子，小安才开口：“哥，你不会真想把她送回去吧？”</p>
霍决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大步向前走。</p>
“说话呀。”小安追上去，“你倒是给个准话！”</p>
霍决沉默。</p>
小安恼道：“康顺，你说句话！”</p>
康顺也道：“哥哥再想想。”</p>
霍决依然沉默。</p>
他沉默着往前走。</p>
小安终于怒了。</p>
“你给我站住！”他喝道。</p>
俊美的青年眼睛里怒意汹涌。</p>
“她在余杭，我不管。她在开封，我也不管。可她如今都在你面前了！”</p>
“从当年长沙府，到现在京城里，你记挂了她多少年了！到今日，你反要放手？”</p>
“我们兄弟血里火里才有了如今的权势，可不是为着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p>
“更何况！你听不出来她在遮掩吗？她堂堂的陆家少夫人，陆家怎么就让她跟着姓赵的走了？”</p>
“这里面的龌龊她不肯说，咱们难道心里还不明白？”</p>
“就这样的，你要让她回去？回去干什么呢？如今已经有人知道她和你的关系，你还想她像以前那样，不可能了！”</p>
念安是真的被激怒了。</p>
因这事，他本就忍了很久了。</p>
“你说不许，我就忍了。这个事，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插手。结果呢？”</p>
“结果，老天爷把她直接送到你身边来了！”</p>
“都这样了，你要是还把她送回去做陆少夫人……呸！以后别说你是我哥哥，丢不起这个人！”</p>
霍决站在那里垂着眸。</p>
小安说的对，是老天爷把她送到他身边的。</p>
这是天意。</p>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p>
霍决转身，看了看康顺，看了看小安。</p>
若论沉稳可靠，自然是康顺。</p>
但若说机敏诡变，还是得小安。</p>
“小安。”他道，“你去开封府，替我把这件事办了。”</p>
“你亲自去办，办死了。”</p>
霍决声音沉沉，隐含冰霜。</p>
“让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回，无法可想，只能留在我身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