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家里从前的婢子, 出了些情况，无处可归了。”陆睿还是解释了一句。</p>
宁菲菲道：“噢……”</p>
并不因为这一句就释怀。</p>
要照顾旧婢子，把她配人就是了, 怎么就做了妾呢。</p>
大家里多少婢子被男主人收用过，能提成通房的都是少数，大都照样要配人的。配马夫, 配门子，配小厮。</p>
提了通房的再想提妾, 都得拼肚子，生孩子。</p>
妾的名分，哪那么容易就给个婢子。</p>
陆睿走后，宁菲菲情绪低落。</p>
妈妈进来问明了情况，也是吃惊，但她冷静，道：“先别慌，看看人再说。”</p>
宁菲菲咬唇。</p>
陆睿可是连如意娘都拒了的人。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美貌温柔的，让陆睿放在了心上。</p>
只大家女, 如何能妒呢, 该有的风度和气度必须得有。</p>
虽这么想着，心里还是难受。不知道母亲、伯母和婶婶们，都是怎么过来的。</p>
银线照着镜子, 恍惚地总觉得不真实。</p>
昨天，她还在愁赊下的货款，每天两个炊饼充饥, 不舍得多吃一个。一个时辰前，她被一个贵人的奴仆撞了，炊饼洒了一地, 全毁了。她心痛之余，嚷了两句，被贵人一顿鞭子差点就死在街头了。</p>
现在，丫鬟给她换上绫罗绸缎，镜子里的人插金戴银。</p>
收拾好，到外面，霁雨说：“以后这个院子，就是姨娘的院子，这些丫头，就是姨娘的丫头。”</p>
霁雨说：“姨娘随我去拜见夫人吧。”</p>
纳妾不需要三媒六聘，最重要的礼是正妻得接茶，承认了你。</p>
银线便来到了宁菲菲的面前。</p>
看到她，宁菲菲和妈妈都愕然，面面相觑。</p>
妈妈代宁菲菲问：“以前也是家里的人是吗？”</p>
银线道：“是。”</p>
妈妈问：“之前在开封？我们刚从开封回来，怎没见到你？”</p>
“在余杭。”这府里有开封跟过来的人，银线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瞒不住，低下头道，“我是前头少夫人的陪嫁丫头，配了大管家家中三子……被休了。”</p>
宁菲菲和妈妈恍然大悟。</p>
妈妈脸上带出了笑，道：“快端茶来，姨娘给夫人敬茶。”</p>
茶端过来，银线在宁菲菲跟前跪下，举起来。宁菲菲优雅地接过来，啜了一口，交给丫鬟。</p>
又有丫头端来托盘，盖着红布：“夫人给姨娘的赏。”</p>
跟银线一起过来的小丫头接过去了。</p>
礼成。</p>
待向姨娘退下了，宁菲菲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先前的郁郁、不开心都没了。</p>
妈妈揶揄：“我就说了，先看看人再说。”</p>
“原来是为了照顾前头那位的陪嫁。相公真是重情重义。”宁菲菲道，“怎前头夫人的陪嫁大丫头，这般粗糙？”</p>
妈妈道：“小门小户，哪来那么多精致丫头。”</p>
妈妈的眼睛扫过屋里。屋里的丫头都算是心腹忠婢了，一个个低着头，还是掩不住羡慕。</p>
丫头们最大的奔头，就是妾。只有做了妾，才能保持着这样的锦衣玉食。</p>
配了人，哪怕是能配个管事，也比不了。待遇一下子就降下去了。</p>
那位向姨娘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福分，唉，还是沾了前头夫人的光。</p>
“这模样，就不是能伺候得了咱们翰林的。”妈妈说，“翰林就是给她养个老。”</p>
宁菲菲皱眉：“大管家家……那不是陆续陆延的家里吗？怎地这般势利？”</p>
娶了前头少夫人的陪嫁大丫头，那少夫人没了，大丫头便被休了。</p>
“世道便是这样。”妈妈叹道，“你看周少夫人。徐家被监察院抄了，她父兄才问斩，没半个月，她就在周家‘病逝’了。前头少夫人起码还有大姑娘，周少夫人新婚才半年，一丝香火都没有，那才是惨。”</p>
宁菲菲眼眶红了：“徐姐姐太可怜了。”</p>
不胜唏嘘。</p>
陆睿招了平舟来，将银线的身契给了他。</p>
“放良、立妾文书一起办了。”他道。</p>
银线手里会有自己的身契，只能是温蕙给她的。但却不见放良书。</p>
可想见，温蕙当时是想为银线安排后路，却可能已经身不自由了。故只给了身契，没法去衙门办放良的手续。</p>
平舟道：“要立良妾吗？”</p>
“是。”陆睿道，“写信给陆续，告诉他，银线以后是我的妾了。他那边不管在做什么，都给我停下。”</p>
平舟垂下头去。</p>
陆睿看了他片刻，道：“平舟，你一直都明白的，是吧。”</p>
平舟的头垂得更深。</p>
他是陆家家生子，世仆出身。家里人在陆府都有体面，有人脉。他自己又头脑聪明。</p>
元儿被卖了，他怎么能不追查。</p>
追查了一番，便知道，不能再查下去了。</p>
陆睿沉默了半晌，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夫人的陪嫁丫鬟里，挑一个吧。”</p>
平舟涩然，道：“是。”</p>
平舟离去，陆睿叫雾笙铺纸研墨。</p>
他许久没有作人像图了，今日作了一幅。</p>
只画到那人背上时，画笔悬在那里许久，待落下，她的背上背的是包袱，不是襁褓。</p>
待墨迹都干了，交给了雾笙：“去装裱。”</p>
银线离开宁菲菲的上房，霁雨道：“去看看大姑娘吧。”</p>
若是普通姨娘，自不需要多这一道。但银线不是普通姨娘。</p>
到了陆璠的院子，夏青家的见到她，吃了一惊。待知道她如今是姨娘，惊得张开了嘴合不拢。</p>
银线恍惚着，见到了陆璠。</p>
仿佛见到了当年的月牙儿。她到温家的时候，月牙儿也就这么大吧，可能还更小。</p>
“大姑娘，大姑娘。”银线蹲下问，“你还记得我吗？”</p>
但陆璠不记得她了：“这位妈妈是？”</p>
陆璠一岁多的时候，银线就发嫁了。并没有在陆璠身边待很久。</p>
发嫁了的丫鬟，便从前再受宠，也不好往主人跟前凑了。因一个萝卜一个坑，且主人的宠信和给予的体面都是有限的，已经出了院子，不好再去跟院子里还没发嫁的妹妹们争。主人给予的体面对未嫁的丫鬟们的婚姻影响太大，大家都很在乎。</p>
便是银线，也并不随便往温蕙跟前去的。每去，都是温蕙有事，大丫头们主动来请她过去的。</p>
夏青家的道：“这不是妈妈，这位是你父亲新纳的姨娘，她是前头少夫人的陪嫁丫头，看着你出生的。以后，你得叫姨娘，行半礼。”</p>
陆璠当即便喊了声“姨娘”，行了半礼。</p>
银线蹲着，狼狈躲开：“不敢受大姑娘的礼，见到我不必行礼！”</p>
夏青家的当场没说什么，哄着陆璠回房里去了，却按住了她：“虽则你是姨娘了，我们毕竟也算旧识，听我倚老卖老说一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