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于火光中看了这衙役两眼，面孔黝黑，有些凶相，看着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她摇头：：“没有。”</p>
那粗鲁衙役打量她，这般颜色的女子，小县城里可太难见到了。他粗声到：“你叫男人出来说话。”</p>
温蕙只好又说：“我一个人赶路的。”</p>
这时候聚过来几个衙役，听见她说一个人，眼神都不太对，</p>
粗鲁衙役神情都凶了几分，喝道：“一个女人家怎地独自出门？你的路引呢，拿出来看看！”</p>
温蕙掏掏怀里，当然没有路引，只掏出来一块牌子。</p>
乌黑的一块牌子，上面有字，看不太清楚。</p>
那粗鲁衙役举着火把凑过去，待看清，脸色大变，态度也是大变，他躬下腰去赔罪：“得罪了，得罪了！大人恕罪！恕罪！”</p>
旁边的衙役没看清那牌子，不知道同伴为何忽然态度大变，还对一个女人口称“大人”，面面相觑。</p>
温蕙道：“滚。”</p>
那衙役道：“是是，遵命！”</p>
忙拉着同伴离开。</p>
待到了楼下，同伴们惊诧莫名，纷纷问：“刚才那是什么人？”</p>
那衙役抹了一把汗，道：“想都想不到！监察院的人！”</p>
这里不过是个县城而已，甚至都没有设立司事处。但监察院的名声早就覆盖了许多许多年了。</p>
衙役们个个倒抽气。监察院几十年前就被神话了，传说有许多身怀绝技的人物。刚才那人虽是女人，但一个女人独自……执行公务？那不是更说明她是个人物？</p>
“这这这？监察院的大人怎么到咱们这小地方来了？”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会是，冲着咱们知县大人来的吧？”</p>
“或者，只是路过？”</p>
温蕙关上门，点上了油灯，举着油灯进了卧室，往屋子的角落照去。</p>
昏暗的角落里，一个女子缩在那里，嘴唇紧抿，眼睛幽黑。</p>
“他们走了。”温蕙道，“你可以出来了。”</p>
那女子走出来磕了个头：“谢恩公！我这就走，不拖累恩公。”</p>
她抬起脸来，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模样，脸上有淤青，一看就是挨过打。</p>
温蕙想起刚才那个粗鲁的衙役，蹙起眉头：“是因为男人打你，所以跑出来了吗？”</p>
男人打老婆这等事，谁也管不了，只有靠娘家兄弟出面撑腰。比谁拳头硬。</p>
不料那女子语气坚定，抿唇道：“他不是我男人！”</p>
温蕙目光冷起来，道：“把事情说清楚。若有强夺强占之事，我找人帮你做主。”</p>
女子打量她，刚才温蕙在门口叫那些人滚，他们就滚了。可知温蕙可能有什么身份背景。她垂眸片刻，开口道：“我姓李名秀娘，乃是本县人。”</p>
“我父母已逝，父族无人，户籍挂在舅舅家，我是良家。”她道，“我薄有资财，可以独立生活，并不依赖舅父舅母，也并不与他们住在一处。”</p>
温蕙已经听出问题：“既如此，如何嫁给衙役？可是你舅舅将你卖给他？”</p>
一个是有资财的良家女子，一个是皂役贱籍。看着也不像是两情相悦的模样，温蕙只能猜想是舅舅做下恶事。</p>
李秀娘牙咬了又咬，道：“非是舅父，乃是本地县令。”</p>
“我……我自幼随父亲读书，精通大周律，独自生活，年二十八而未嫁。”她道，“我常与人写状纸，代上堂対答。”</p>
温蕙惊讶：“你是个女状师？”</p>
以为是个柔弱后宅女子，不料竟是个女状师。</p>
能做状师的，怎么也得是个秀才的水平，有些甚至可能是举人。要精专律法谕令，才能替人打官司。</p>
温蕙从来都尊敬有学问的人，当这个人是女人，尤其难得，顿时对李秀娘肃然起敬。</p>
李秀娘道：“是，我托大说一句，附近几个县的状师，以我为首，无人能辩赢我。”</p>
一灯如豆，在微弱的火光里，李秀娘的脸上、眼中，都是自信。</p>
这自信衬着她脸上的淤青，格外刺目。</p>
温蕙的眼睛里已经含了怒，知道这事必有隐情，她道：“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p>
李秀娘抬起眼睛，目光里都是屈辱。</p>
李秀娘在本地无人不知，年二十八而不嫁，自己守着一份产业，还与人打官司，赚取银钱。且她打的官司，多数能赢。百姓若要打官司，颇喜欢找她。</p>
只县令十分厌她，因她总是能将县令和师爷都驳倒，凭一己之力扭转官司的结果。</p>
这一日，她正在堂上口若悬河，知县忽然惊堂木一拍，喝道：“呔！你身为女子，年近三十而不嫁，伤风败俗，带坏人伦！竟还有脸立于堂上！今日，本官要一正民风！本衙胡三正无妻，李秀娘，今日本官做主，将你许配给胡三！”</p>
“来人呀，让李秀娘和胡三即刻拜堂！”</p>
胡三不是旁人，便是刚才温蕙见到的那个粗鲁衙役。他四十来岁，中年丧妻，是个鳏夫。</p>
知县一声令下，衙役们一拥而上，将李秀娘堵了嘴捆起来，押到了胡三家中，即刻拜了堂，即刻圆了房。</p>
从此，李秀娘便成了有主之物，有男人管着了，再不能“抛头露面、伤风败俗”了。</p>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女状师的名字我忘记了，去搜了一下也没搜到。</p>
历史上这个女子当然没有遇到温蕙这样的人。</p>
她在堂上打着官司，口若悬河的时候，被堂官一声令下绑起来，押到衙役家里拜堂成亲。</p>
从此，从一个人变成了有主之物，有人管着，真的再也不能“抛头露面、伤风败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