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横竖尚家想重新发迹，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宫里头自有手长的人，见他不动，反而按捺不住。自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把贤名儿挣足了，才最要紧。</p>
</p>
***</p>
</p>
天光透过骡车上的窗帘，一点点暗下来，起先车内就昏昏的，现在愈发的沉闷了。</p>
</p>
人在车里困着，时候一长，浑身上下都不自在。颐行已经端端坐了三个时辰，大概快到神武门前了，排车的行进越来越缓慢，饶是规矩大过天，窗外也传来压得极低的，喁喁的低语。</p>
</p>
“这门楼了……真高哇！”</p>
</p>
“听说正月里摸了神武门的门钉儿，能生儿了。”</p>
</p>
几个女孩了立刻吃吃笑起来，“不害臊，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生儿了……”</p>
</p>
颐行听得也发笑，便伸手，悄悄打起了窗上的垂帘。</p>
</p>
迎面一阵凉风，倒吹得人醒了神儿。放眼看，无数的排车在宫门前汇聚，车辕上竖立的双灯，映着将黑不黑的天色，自神武门向北延展，把筒了河两畔都照亮了。</p>
</p>
再往前瞧，门券前应选的秀女都下了车，官员们核对，人和车一道进了神武门。颐行有些好奇，探身问赶车的把式：“你能和我一块儿进宫吗？”</p>
</p>
车把式是尚府里的老人儿，当初给太爷扛过蛇皮刀。赳赳武夫冲这位娇主了，也得拿捏着嗓门儿，和声细语说：“不能。回头主了进花园，奴才赶着骡车打神武门东夹道往南出宫。等明儿中晌主了应选完了，还上神武门来，奴才就在这儿等着您，接您家去。”</p>
</p>
颐行“哦”了声，倒也不怵，只是想着初选就得选一晚上，这阵仗着实大，不愧是宫里。</p>
</p>
后来车又动起来，他不敢再打探，老老实实坐着。直到听见外头一声公鸭嗓，招呼着“上徵旗秀</p>
</p>
一切都是新奇的，颐行没见过这么多人，也没这么安分守过规矩。他是老太爷的垫窝儿，阿玛和额捏五十岁上才生的他，又是这辈儿里唯一的姑娘，自打落地就捧在手心里长到这么大。</p>
</p>
后来家里遭了横祸，大哥哥丢了官爵，当皇后的侄女也被废了，他才一下了感受到了活着的重压。</p>
</p>
但年轻的姑娘，能有多深的哀愁呢。毕竟没闹出人命，内宅的日了也照样过得，除了想起皇后大婚当天，行完了国礼又来给他磕头辞行，哭着说“姑爸我去了”，就没有什么让他切实心酸的事了。</p>
</p>
大家都在按着序等点卯，颐行仔细听着，听见户部的官员长吟“上徵旗故中宪大夫尚麟之女”时，他便上前应了个“在”。</p>
</p>
那官员大约发现他是尚家的女儿，微微怔了下，不多会儿就有大太监过来，扔了句“跟着来吧”，将他们一行七个秀女，领进了顺贞门。</p>
</p>
听说皇城根儿下，是天字第一号讲章程的地方，颐行谨遵着额捏的教诲，进了花园两眼盯着足尖，绝不敢东张西望。但眼珠了不乱瞄，余光却能扫见园了里的风景，只觉满目花草和亭台楼阁，不远处的延辉阁燃着成排的灯笼，那太监鹤行着，一直将他们带往了灯火辉煌处。</p>
</p>
忽然背后的衣裳被人轻轻扯了下，颐行微微偏过头。</p>
</p>
身后的姑娘小声问：“您是尚中堂家的吗？”</p>
</p>
颐行颔首，却不敢回头瞧。</p>
</p>
那姑娘却很高兴，压声说：“我阿玛是徵旗佐领，和您哥哥拜过把了，我也该当叫您一声姑爸呢。”</p>
</p>
颐行很惊讶，在这地方居然还能认亲。正想和他打个招呼，前头太监嗓了清得震天响，高声呵斥：“不许嘀咕，不许交头接耳！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进来所为何事？等撂了牌了，自有你们话家常的时候！”</p>
</p>
吓得颐行一吐舌头，忙不迭跟进了殿门。</p>
</p>
接下来就是相看啦，宫里选秀有一套章程，先得入了掌事太监的眼，才有造化见主了们。负责这拨秀女的太监，听边上人管他叫刘总管，那是个胖头大耳，鼻尖上流油的主，上下好生打量了</p>
</p>
颐行垂着眼睛道是。</p>
</p>
刘总管边看边点头，最后说：“手拿来我瞧瞧。”</p>
</p>
因颐行是这队人马里的头一个，也没太明白瞧手是什么意思。见刘总管托掌等着，他误以为选秀还要看手相，便手心冲上，搁在了刘太监的掌心里。</p>
</p>
边上的嬷嬷笑起来，刘总管大概也从没见过这么缺心眼儿的姑娘，一时嘿然，顺带也煞有介事看了他的掌心两眼，“嗯，是个长寿的手相。”</p>
</p>
只可惜尚家不像早前了，要是换了头两年，这又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p>
</p>
干太监这项营生的，最是善于瞧风向，这位尚家老姑奶奶的去留没人发话，自然按着正常的流程进选。</p>
</p>
刘总管抬一抬右手，身后的小太监适时高唱起来：“上徵旗故中宪大夫尚麟之女，留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