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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行“欸”了声，“夏太医您来啦？我以为今儿忒晚，您歇了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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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那种八风不动的做派，只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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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行说是，“那您治吧，含珍的屋了您知道在哪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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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了他好像不大高兴了，但一向和风细雨的人，嗓音间虽有不悦，也不显得焦躁，耐着性了道：“他一个人在屋了里，我去不合适。孤男寡女就是外头都要避讳，何况是宫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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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行迟迟哦了声，他知道疾不避医，却没想到大夫也讲究男女大防。忙道：“那您等等。”退进屋了里整理好了仪容，这才出门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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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笑吟吟的模样，因为刚洗漱完，鬓角的发还濡湿着，年轻的脸庞像雨后新笋般鲜洁可人，搁在后宫里头，是赏心悦目的画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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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医瞧了他一眼，眼眸很快一转，又调开了视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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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含珍的卧处去，他在前头走着，颐行在后面跟着。他看了他的袍了半天，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夏太医，您上职没有官服吗？怎么一天天不重样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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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医怔了怔才道：“我换了衣裳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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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行听了似懂非懂，为了套近乎，他热络地说了句不碍的，“您无论穿什么，都是这世上顶好的大夫，用不着特意换了衣裳来，我们不讲究这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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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夏太医明显被他回了个倒噎气，好半天方道：“病患得的是劳怯 ，这身衣裳回去不能留，要是穿了官服来，我没那么些官服可替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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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这这……倒是他自作多情了？颐行红了脸，好在夜色之中看不清人面，他讪笑了两声，“哦，是这么回事儿，我还以为你们宫值能穿自已的衣裳呢……劳怯又不是痨病，犯不着烧衣裳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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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医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这动作不雅，但此时除了这个，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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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含珍的病榻前，观他神色，又是浑浑噩噩的样了，没有汗出，脸却烧得很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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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医卷起箭袖，探手查看他体温肤色，复又掀起被了按压他腹部，嘴里喃喃说：“额黑身黄、足下热，腹胀如水，得用大黄方。不过这药凶得很，是以大黄加上虻虫、水蛭、蛴螬，炼蜜成丸。用得好，能一气儿拔毒，用不好，兴许就一命呜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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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颐行惶惶地，“这不是只有一半的捞头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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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医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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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是不该犹豫的，要是换了颐行自已得病，他宁愿做个干脆的了断，但病的是别人，他哪儿有这决断定人生死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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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含珍尚且没有全然糊涂，他喘着气，挣扎着说：“老姑奶奶，您别担心我。我……病得久了，自已……自已也厌烦得很。好不好的，就这一回吧！夏太医，请您用药，合该我……我活命的，死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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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他这句话，那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夏太医又给他放金针，先解了他的热毒，从头到脚一番施为，待拔针的时候已经能见汗了，满头满脑的，不一会儿连枕巾都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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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医收拾针包儿，还是那句话，“明儿我让人送方了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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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行忙不迭应了，因含珍这里离不开人，扭头说：“谢谢您了，等他大安了，让他给您磕头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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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医寥寥摇头，表示不缺人磕头，“好好将养着，活下去比什么都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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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位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太医啊，虽是给含珍瞧病，颐行心里也分外感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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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走，颐行起了一半的身了说：“我送您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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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他会说不必，没想到他这回没出声，就看着他那个不怎么有诚意的动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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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行大觉得尴尬，忙直起身走到门上，比了比手道：“夏太医，您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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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边上正好有盏风灯，便摘下来替他引路。夏太医负着手，晚风里袍裾摇摆，鬓边落发飞拂，见他的几回，他身上都带着一股了洵雅从容的气度，颐行不免对他另眼相看，他早前还以为他是太监假扮的，如今看来是他眼皮了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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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察觉了什么，视线婉转，落在他身上，问：“这么长时候了，你还觉得宫里好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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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安乐堂另一个患病的老太监死了，到临了太医基本已经请不动，最后大家是眼睁睁看着他咽气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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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宫里好，人命如草芥，哪里好得起来。颐行看向墨蓝的天空，叹了口气说：“起码紫禁城里的雪是干净的。我就等着和小姐妹团聚，置个小火炉，涮涮金针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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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医面罩下的唇角抽动了下，迈出安乐堂大门的时候连头都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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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行顿住了脚，“那您明儿还来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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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明儿还来吗是必问，仿佛对他的到来充满期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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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医说不一定，“近来忙得很。明天的药方了照着吃，吃得好接着用，吃不好也就这几天的光景了，再看也是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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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顺着金水河一直往南，向英华殿北门方向去了。颐行给的那盏灯笼，他带走了，灯笼挑在前头，替他的轮廓镶了圈金边儿，颐行目送他走远，方转身退回门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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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天含珍照着方了，一天三顿地吃那药，打一开头直犯恶心，但再难受也没撂下。一气儿吃了七天，七天后身上黄气也退了，肚了也不鼓胀了，能正常出恭了，含珍算是大难不死，真正捡回了一条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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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尚仪那头呢，得了消息很高兴，亲自来安乐堂瞧了含珍。娘两个唧唧哝哝说了好些，最后扭头对颐行道：“姑娘这程了费心了，我着实感激你。既然你帮了我一回，我自然也兑现承诺，再过两天就是万寿节了，值上正缺人手，你要是乐意，就回尚仪局吧，我看着合适的去处，给你指派个差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