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座牌坊对于朱氏而言,意义重大,不可或缺!但也就是这个让小镇朱氏世世代代引以为豪了数千年的最大荣耀之一,从今日起,因为苏三载轻描淡写的一巴掌,不复存在!
乱世横飞,尘土飞扬,一片混乱,整个朱氏连带家仆在内的百多口人,此刻都处于震惊呆滞之中,表情复杂,整个场中足足有十息还多的时间里一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直到不知是谁的一声哀嚎,才终于彻底打破了寂静,随后就又成了一片哀号,朱氏尽哭,比之当年老家主驾鹤西行之后的场面还壮观太多……
在场众人,唯有那个站在已经倒塌的牌坊楼下的黑衣年轻人,一脸无所谓不说,还随意拍了拍双手彷佛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可那漫天飘扬的尘土碎屑于他而言,其实如同无物,片叶都不沾身!
苏三载轻描淡写一巴掌拍碎人家数千年的家族荣耀,还笑眯眯看着对面那还站在大门台阶上的朱氏族,耸耸肩道:“你们朱氏一门传承了几百代,都在指着这牌坊提心气,我今天拍碎了它,就算抵了你们刨我徒弟祖坟的债!但是惹我生气这个事,你们还是得给个说法,当然这钱数自然是可以往下降一降,也就不用再三五千万两了……”
他说着又装模做样低头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再抬头看着那朱氏家主笑眯眯道:“打个对折如何?”
朱氏家主朱建棠此刻只觉得目眦欲裂,一股心血直冲脑门,冲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目眩、摇摇欲坠,想他机关算尽半辈子,最大的渴望就是让整个朱氏能够更上层楼,却想不到最后到头来,反而连整个宗族数百代的荣耀都赔了出去!还能不能成为朱氏数百代家主中最有功劳的一个还不知道,但他真真切切已经成为了小镇朱氏数千年来,最大的败家子!
水岫湖这个买卖,做的不值!
站在朱建棠一侧的小胖子朱禛倒是没有如他父亲一样有那么强烈的冲击,他以前有时候还会在心里暗暗觉得,立在自家府门前的这个其他三家大姓都没有的牌坊楼,有时候看起来还会有些多余,而且一点都不好看!朱氏满门守着这么个牌坊过日子,确实也算荣耀倍至,但那又如何呢?混到最后,还不是成了四大姓排在最后的一个?
他转过头看了眼已经摇摇欲坠口不能言的父亲,又朝着另一侧的母亲使了个眼色,让她扶着些父亲,随后自己转头看向那个黑衣年轻人,沉声道:“阁下,当初我们与水岫湖合作伤到了楚元宵,此事确实是我们的错,无可辩驳!如今阁下既然已拍倒了我朱氏的荣耀,我也不想说谁的损失更大,但一债还一债,难道此事还不能作罢?”
“作罢?”苏三载摸了摸下巴,随后侧头斜瞥着那个小胖子,似笑非笑道:“我拍倒了你们的荣耀,是因为我有这个能耐!我在你们盐官镇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那几个坐镇的也没有来找我,而你们朱氏更不能将我如何,这是我的本事所及!可如果没有我呢?你们都没有想过那个寒酸又落魄的小可怜会怎么样吧?欺负他一个老实人没靠山?你跟水岫湖闹翻了,就有人说你会做买卖,可你们朱氏自知理亏,有哪怕一个人去过镇东口的那棵老槐树下,给那个你们眼中贫寒落魄的泥腿子说一句,哪怕就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的‘对不起’吗?甚至都不用你们真正姓朱的亲自去,哪怕是你们所谓赐姓的家仆呢,有吗?!这就是你们朱氏所谓自知有错的态度?到头来依旧是是非只在实力,不在乎谁有道理?”
说到这里,苏三载没有再理那个无言以对的小胖子,他豁然转过头朝着镇西云海间的方向一声暴喝:“元嘉剑宗的,还有姓范的那个老胖子,埋着头装蒜都装够了没有?!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这一声暴喝声如洪钟,也许离得远一些的小镇百姓不一定能听到,但是他想让听到的那些人,一个不差,如雷贯耳!
……
今日又继续坐在云海间天字号客房里对弈的两个老人,在苏三载这一声遥遥传来的暴喝之后,互相对视一眼,如出一辙会心一笑,那位体型富态的老掌柜轻轻将手中那枚白色棋子放在棋盘上,然后一闪身就从这间客房里消失了,等到他再现出身时,已经到了玉砌街的街口处!
与之相对的长街另一侧,与那老掌柜同时现身的,还有一老一少两名剑修,二人为首的少年一身白衣,身背长剑,手中还捏着一把合起来的折扇,整个人看起来风姿绰约,轻灵俊秀!
老掌柜看了眼那个站在牌坊前没有挪步的黑衣年轻人,缓缓走上前,拱手笑呵呵道:“多年不见,苏先生真是风采依旧啊!”
苏三载侧过头意味深长看了眼老掌柜,语气不善道:“少他娘的套近乎!范胖子,老子本来只是过来收徒的,也不想跟你们这帮人有任何瓜葛!但我刚一进来,入眼所及是你们这群所谓的名门正派,一个个在这里道貌岸然,故作高深!你们所谓的那些规矩都当放屁了不成?人家当着你的面犯规你们都不管,还立个狗屁的规矩!还有,你这个还没入门的徒弟一家子,伙着外人欺负老子的学生,你们都问过老子了没有?!”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一点情面都不留!
黑衣年轻人话说到这里也不管老掌柜什么反应,又突然转过身看向那两个刚刚走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的剑修,耻笑道:“还有你们,元嘉剑宗的是吧?区区一个五品宗门就他娘的敢欺负到你们脸上来,你元嘉剑宗还算堂堂正三品?丢不丢人?你们要是不会打架,可以让出所谓四大剑宗的狗屁名头,然后再从这里交差滚蛋!”
苏三载对两边来人挨个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直接抬起手指了指朱氏一门,对着两侧的人没好气道:“既然他们动手欺负我徒弟,就必须得给个说法!朱氏给不起就由你们两家来给,如果不让我满意,老子今天就弄死这一门上下,让你们这狗屁倒灶的盐官大阵也跟着一起完蛋!到时候咱们大家都掀了桌子,谁都别想好好混!都是混江湖的,谁他娘的还没个靠山了?由得你们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到最后连他娘得一句交代都不给?!”
苏三载劈里啪啦一顿骂,这话说得可轻可重,但被他言语威胁了的可不止是在场的这些人,只是不知为何,场面上依旧没有其他人出现。
范掌柜先看了眼另一侧的元嘉剑宗来人,这才又看向苏三载笑道:“苏先生,老夫之前确有收这小胖子入我门下的想法,但水岫湖一事与我无关,让老夫出钱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黑衣年轻人闻言微微侧头斜瞥了一眼体型富态的老人,笑容有些古怪,“少废话!好心办坏事的路春觉都得给老子掏钱,何况是罪魁祸首之一的朱氏?你这个想着当师父的,要是不愿意替未来的学生赔罪,那你这师父也可以不用当了,有好心的话倒是可以收个尸!”
这话说得让那个老掌柜有些无奈,但是另一侧的元嘉剑宗两人对视一眼之后,那少年看着苏三载拱手抱拳道:“苏先生,此事与我元嘉剑宗之间的关系不大吧?毕竟…”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看了眼那一家子失魂落魄的小镇大姓,意味深长道:“毕竟朱氏已放弃与我剑宗合作,我们恐怕没有理由还要管朱氏的这堆破烂事。”
“不管?可以!你们之间的合作结束了,所以水岫湖才有机会找上的朱氏,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们也有失职之责,即便如你所说,此事不是你们有错在先,我也可以宽宏大量不计较,但是如果我弄死朱氏满门,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盐官镇的事你们还管不管?如果你能说出来‘不管’这两个字,那你们就可以走了!”苏三载说这话时,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摆明了老子就是来敲竹杠的,就问你服还是不服吧!
“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黑衣年轻人说完了前面那一段,复又笑眯眯看着这个面色有些无奈,但更多是饶有兴趣的白衣少年,笑问对方姓名。
白衣少年闻言笑了笑,后退一步重新拱手抱拳,“晚辈元嘉剑宗乔浩然,见过前辈。”
“乔浩然。”苏三载一边念叨着这三个字,一边仔细打量了一遍少年,点了点头笑容古怪道:“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好像并没有如你言语中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很抗拒赔钱?”
白衣少年闻言低头看了眼手中折扇,又抬头看着对面这位跟他印象中的江湖前辈也不太一样的年轻人,笑道:“有…这么明显?”
苏三载耸了耸肩,伸出一只手,拇指朝后指了指身后那个圆脸富态的老掌柜,道:“因为你其实跟这个老家伙是同一个表情,而这个老家伙其实也不是真的不想赔,他只是习惯了在掏钱之前都要讨价还价而已!”
……
苏三载的最后一站重新回到了五方亭路口,随后一屁股坐在亭中的那张摆有一副棋盘的石桌边上,面朝西南正对着那间糕点铺子,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对面那间铺子的门口,一脸的饶有兴致,也不着急,安静等待。
韩记食铺中,云林宗二人自昨夜将那两枚玉简交给了韩元赋之后,又将水韵炼化之法也一并给了他,再之后二人也并没有离开食铺,就一直坐在铺子里那两张靠椅上,既是为那韩姓少年护法,也是在等待着他将那一身气韵炼化之后再说其他。
早在半个时辰前,朱氏那边闹出的动静不小,在境界不低的云林宗供奉何长老这里,基本就是随随便便顺耳一听就能知道的事情,加之苏三载后来那一声朝着云海间方向毫不客气的含怒暴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到了这二人耳边,如绽春雷!
于是此刻,当那个黑衣年轻人一脸饶有兴趣坐在五方亭中时,还在糕点铺子中的两位运筹帷幄的仙家高人,就开始控制不住地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另一侧,韩氏夫妇今日依旧没有开门做生意,同样也呆在铺子里面,面色焦急等待着已经进了后面的卧房一夜又半天,到现在还没出来的儿子韩元赋。
大概是因为他们二人都只是普通百姓,故而并不知道玉砌街那边具体发生的事情,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巨响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倒了,值此宝贝儿子踏上修行路前的紧要关头,夫妻俩其实也顾不上在意这个!但是后来突然又发现那两位坐在茶几边的仙家,突然都有些脸色不太对劲!两夫妇就一起跟着担心起来,是不是后面忙着炼化水韵的儿子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说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老板娘柳玉卿在这种时候到底还是有些胆小,用肩膀轻轻靠了靠旁边的丈夫,使个眼色想要让他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只可惜韩夔这个傻木头,总是看不懂人的眼色,收到了她的眼神,也看了眼对面那两位仙家,最后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如此这般,此刻待在这铺子前堂里的四个人,如出一辙心绪不宁,莫衷一是各有缘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