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嬷嬷说完了整个过程之后也不再开口,场面就又寂静了下来,一直过去了许久,久到柯玉贽终于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悲哀情绪,抬起头看向父亲时,柯万庭依旧站在那里一动没动,只是负在身后的其中一只手,两只微微搓动,似乎是在说明他在思考什么。
柯玉贽缓缓从那块堤石上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与父亲肩并肩站在一起。
柯万庭直到此刻才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玉贽,你觉得截杀你们的那个剑修,会是什么人?”
站在一旁双眼通红的富贵少年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沉默了一下,其实这已经是他想了一路的问题了,但总有很多地方似乎不太合理,说不通,所以再次斟酌片刻之后,才听到他略显沙哑的声音低沉道:“父亲,儿子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也有些怀疑目标,但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合理,说不通…”
柯宗主闻言并未说什么,只是继续声音平淡跟了一句:“说一说你怀疑的对象都有哪些,又为什么说不通?”
富贵少年闻言点了点头,凝重道:“最开始,我怀疑的只有三个人,就是西河剑宗的那个李玉瑶,还有朱氏的朱禛和那个泥腿子楚元宵。”
说到这里,少年回头看了眼父亲,见他依旧面色沉凝盯着湖面不发一言,于是就又继续道:“当初在盐官镇时,那位夜雨剑仙曾亲自出手对付母亲,是那位儒家圣人出面才拦下了她,后来在我们到达狄州地界被堵截时,我曾故意提到西河剑宗去试探那个设伏的剑修,但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又像是…故意没听懂我的试探一样,我后来一直在想,如果是西河剑宗出手,应该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即便是因为有坐镇圣人阻拦,导致夜雨剑仙不能当场下手,但也不至于要特意等到狄州地界再动手,这根本不是四大剑宗之中任何一家的行事风格…”
柯宗主听着少年的叙述,动作并未有任何的改变,只是淡淡说了个“继续”,就开始静待他的下文。
少宗主柯玉贽微微顿了顿,然后就继续道:“至于那个朱禛,虽然我们双方之间已经闹翻了,但是朱氏既然已经惹恼了元嘉剑宗,应该不会蠢到还要再出手将我们也得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他们的目的一直都很单一,就是想要爬上云头脱离盐官镇,与我们成为死敌这件事,于他们的那个目标来说并没有直接的关联,毫无助益,反而有明眼可见的坏处,所以我认为朱氏没有这个动机必要。”
“至于那个泥腿子,我曾怀疑过他背后还有人,但是当初母亲出手要置他于死地的时候,先出手的却是那位夜雨剑仙,所以我现在又在怀疑我当初的那个怀疑是不是猜错了?如果他背后真的有人,那么当初在蛰龙背山脚下,那个人动手才是真正的师出有名,可能那位亲自现身的圣人都未必会拦着,又何必要多此一举放到凉州之外?即便那个人那时候未必可能是母亲的对手,但也不应该放任那个泥腿子被打死,至少也应该露一面才是。”
柯万庭听完儿子的这些分析,又是许久没有说话,背在身后的一只手食指与拇指从之前就一直在轻轻捻动,一直没有停,直到站在一旁的柯玉贽忍不住要开口出声的时候,才听到这个脸色沉凝的中年宗主缓缓道:“我基本认同你对西河剑宗和朱氏的分析,虽然你的逻辑并不周,但是有句话你说的是对的,就是这两家不至于如此,从动机上来说并不足够充分,至于说那个孤儿…”
说到那个贫寒少年的时候,柯万庭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同时双眸微眯,再开口时话题竟莫名转了个方向,缓缓道:“那个剑修设伏的地方,恰恰巧巧选在了你们刚刚出凉进入狄州地界的时候,这就很会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在刻意等你们离开凉州,可意图又表现得如此明显而笨拙,反过来又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反其道而行,嫁祸于身在凉州的某些人…所以你觉得我们是应该怀疑凉州的那些人,还是不应该?”
柯玉贽闻言皱了皱眉头,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太够用,要绕这么多圈?
“其二…”柯万庭看着儿子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道:“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孤儿,如果他身后真的有人,其实也未必需要在第一时间出现,因为在盐官镇那个地方,有那几位镇守圣人的情况下,想要在明面上杀死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地方随时都可能被人从光阴长河之中截停,这件事放在九洲之内的其他任何地方都绝无可能,即便是天下最顶尖的那几位也做不到,但却唯独只有在那方圆几十里的地界之内可以,虽然他们仍旧做不到逆流而上,但这已经是天下独此一份的能力和成就了,对于当初设置此实验的那几家而言,在很大程度上他们已经算是成功了。”
“所以父亲您的意思是…”
从很早以前开始,柯玉贽的心里其实就一直都有些怕他的这位宗主父亲,因为他总是会让你觉得一件事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不简单,这种能力仅仅只需要他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做到,他也从不会像母亲一样把什么事情都给你讲透彻,很多时候都是告诉你一段似是而非,需要你细细思量很多遍才有可能悟透的话,然后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去体会…他似乎总是能让人既敬且畏。
柯万庭并不知道柯玉贽心中所想,他只是默了默,随后看着还在发愣的富贵少年,沉声道:“所以从今天开始,你有了一个时刻都要排在第一位的任务,就是必须盯死你在凉州遇上的那个孤儿,必须要知道他所有的一举一动,其中你觉得需要的,要来告诉我一声。”
柯玉贽听着自己父亲的安排,心头猛地一怔,随后恭敬点头称是。
柯万庭微微点了点头,又道:“至于另外那两家,不需要你像对待那个孤儿一样,但是也要关注一二。”
“是!”柯玉贽闻言再次点了点头。
柯万庭终于点了点头,随后抬起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再次看向那个湖面中心的挺拔独峰,轻声道:“从今天开始,为父会宣布你母亲此行得到了于修行有益的大机缘,所以已经回山闭关,力求突破十境问道,你要记得不可再与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情,其他知道此事的人也要一律封口,明白吗?”
富贵少年骤然听见这话,身形不由自主地轻轻颤了颤,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却没看到他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只听到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吩咐:“没什么事情就回宗吧,以后记得多照拂一下你的母家,免得旁人起疑。”
……
片刻之后,水岫湖的这处湖畔除了富贵少年之外再无旁人,他的宗主父亲已经离开了,那个年迈的老妪也已不知去向,只留下这个曾经在盐官镇嚣张跋扈的仙家子弟,有些落寞地蹲坐在那块堤石上。
柯玉贽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怔怔出神,所以从今以后,整个水岫湖上下,只会有他一个人难过?所以那首当年传遍整个金钗洲的打油诗…其实是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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