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目送马心怡带着一众小孩从溶洞里离开，然后用符纸将那几具尸体焚烧干净。</p>
如此他才转身，往洞穴里走去。</p>
因为就在刚才，他真的看到了马小玉的身影，在岩壁的另一端，她的倩影晃了一下，然后又消失在黑暗之中。</p>
马小玉始终没有与他相见，是因为什么原因？</p>
难道是她在这里又遇见了什么奇怪，紧要的事情，以至于来不及和他见面，通知一声？</p>
抑或者，她碰到了孩提时代，那个在溶洞里带走她同伴的巫师？</p>
不管是哪一样，似乎都很危险，即便马小玉有超凡的本领，尹秀还是不愿意叫她独自面对危险，特别是在这幽深，黑暗的溶洞之中。</p>
尹秀加快脚步，点燃另一张照明的符纸后，在溶洞里奔跑起来。</p>
他这时候明显感到不安，然而这种不安又不知是来自于何方。</p>
在凭着直觉转过几个弯角后，他在一处断崖前停下，脚底下是不断流动的地下水脉。</p>
而在断崖的前头，马小玉站在那里。</p>
他们的头顶有一个破洞，日光从孔隙里洒下来，照在马小玉的身上。</p>
马小玉背对着尹秀亭亭而立，低声吟唱着闽南小调。</p>
“孤夜无伴坐灯下，春风对面吹。</p>
十七八岁未出嫁，遇着少年家。</p>
果然标识面肉白，谁人家子弟？</p>
想要问伊惊歹势，心内弹琵琶……”</p>
尹秀站在后边，并不出声打扰她，只是静静听着。</p>
然后，马小玉终于回过头来，冲尹秀笑了笑，并不说话。</p>
尹秀报以微笑，慢慢走上前去。</p>
“那些小孩子都被送回去了，一个都没受伤。来的时候一个个是怎么样的我不知道，但这会儿他们都挺高兴的，应该不至于留下什么可怕的回忆和心理阴影才是。”</p>
马小玉满意地点头，仍只是微笑。</p>
“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p>
尹秀摸了摸脸，“这年头做道士，僵尸没遇见几只，捉鬼除妖也是逢年过节才有的事情，倒是把本事全用在对付人身上了。</p>
祖师爷要是有想过这种状况的话，大概得多传下几套拳脚功夫才好啊。”</p>
马小玉听到这句，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眼里都是笑意。</p>
尹秀伸手，轻轻拉住她的双手。</p>
马小玉显然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挣扎，但她的挣扎又明显无力，更像是在回应尹秀的柔情而已。</p>
于是在尹秀感到古怪之前，她的挣扎停下，只是被尹秀轻轻抓着。</p>
两人面颊相对，在被尹秀在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之后，马小玉扭过头去。</p>
“我们走走吧？”她突然说道。</p>
尹秀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虽说有些奇怪，但他只觉得也许马小玉有什么心事也说不定。</p>
于是他点头，“就照你的意思来，我们在这里走走。”</p>
两人并肩行走，脚下是布满青苔，潮湿的石头，但对他们来说与平地无异，他们的脚步平稳而充满节奏。</p>
马小玉走走看看，眉眼里有一丝看不见的忧愁。</p>
“对你来说，大马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她轻声问道。</p>
“很热，很潮湿，但是个很不错的地方。”</p>
尹秀微笑道：“我感觉这里的人，活的不像别的地方的人那样累，虽然同样的辛苦，手停口停，但似乎又没被逼入那种绝境之中。”</p>
“你是说，这里的人比较快乐吗？”</p>
“也许吧。”</p>
尹秀把手放在脑后，“虽然快乐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但有时候你想的越少，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快乐。”</p>
“原来是这样。”</p>
马小玉眯起眼睛，“如此的话，某种时候我便是个快乐的人，但很多时候，我又似乎有许多的痛苦，这是我清晰认识到，又无法摆脱的，好像某种诅咒。”</p>
“即使是你，也有许多办不到的事情，对吧？”</p>
尹秀这时候似乎已了解到了什么，看马小玉的眼神变了一个样。</p>
马小玉微笑，“那你以为，我又是什么全知全能的存在吗？我什么也做不了的。”</p>
“都一样的。”</p>
尹秀蹲下身子，把手伸进冰冷彻骨的流水之中。</p>
“每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其实都很有限，做不到，才是常态。但想不想做，要不要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p>
说着尹秀抬头看她，“你把我引到这里来，不就是因为你想救那些小孩子吗？”</p>
马小玉微笑点头，“我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托付给了你。”</p>
尹秀摇头，“其实救了那些小孩的，是你才对，正是因为你，我才能来到这里的。”</p>
顿了顿，尹秀还是没说出那个心里已经浮现出来的名字。</p>
两人在一种舒适的沉默之中，好像世间的时光流转，人世沧桑都与他们无关，世界也缩小成这一方洞穴，山脉。</p>
过了一会儿，马小玉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那日光已经开始倾斜了，发出橘黄色的温暖阳光。</p>
虽然温暖，可爱，但日已西斜，马上就要沉入山的那一头了。</p>
即便它第二天还是会照常升起，但今天的太阳，已西斜了。</p>
“你等下就可以回去了。”</p>
马小玉看着他。</p>
尹秀没答话，只是默默点头。</p>
“至于我。”</p>
马小玉又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眼里满是惋惜。</p>
“我哪儿也去不了，永远过不去这边界，回不到我的家乡。”</p>
尹秀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良久。</p>
他终究是无法帮上眼前这人的忙，不管是经历了多少岁月，她一直都在这里，从未变过。</p>
也许是她已不想变了，又或者其实是什么也做不了。</p>
就跟眼下的尹秀一样，什么都做不了。</p>
于是在沉默良久后，尹秀还是冲她挥挥手告别。</p>
“我得回去了。”</p>
“我知道，有人在等你，你不在，她不放心。”</p>
马小玉冲他微笑，“那是个好姑娘。”</p>
“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尹秀坚定道。</p>
尹秀这样回答完，又看着她，似乎在等待，期望着她做出什么决定来。</p>
“你真的得回去了。”</p>
她只是催促道：“她在等着你呢。”</p>
尹秀无言地点头，既是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是做无声的道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