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忌母亲手里的枪,也顾忌那几个壮丁,此事不了了之,老太爷担心引来报复,带着人连夜加快了步子。
对一个孩童来说,那是什么样的阴影我不清楚,只知道,这么多年母亲一次不曾提过,若非奶奶去了,母亲怕是不会再回忆起那些。
那是第一次濒临死亡,这让母亲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无措。母亲是世家落魄,家里男孩子少,还上了战场,生死未卜。母亲本该养尊处优大户人家的小姐,即使落魄,生活也该小意美满,却偏偏倒霉催的赶上了那年严重的饥荒和动荡。
那年,人疯了太多。
一伙人欺负太姥家中无男人,直接上演了一出土匪行为,东西打砸抢。吃的没了,钱财散了大半,若非因此,不会有闯关东这一遭。
陷入恐惧的母亲,硬扯着姥姥跟在奶奶和爷爷身边。也就是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情缘初起。
母亲优渥环境长大,皮薄肉嫩,生的细腻,长的也好看,逢到荒年,谁人看了都得觉得这肉嫩好吃。逢到盛年,那便是顶顶的美人胚子,进宫做娘娘的命。
父亲年少,哪里和这么漂亮又娇弱的小花打过交道,时不时的闹个大红脸,母亲也脸皮薄,两人就总是相顾无话。
那年冬天,啃个野草根都不好找,父亲找野草的路上总会顺手捡块漂亮的石头,送给母亲。
我听着,颇为震惊。
这说的是我那个草包父亲吗?那个大老粗,小小年纪就这么擅长逗女孩开心。
提到父亲和母亲,我总觉不搭,无它,父亲实在是、配不上母亲。父亲能娶到母亲,真真是他高攀了。
母亲刚刚经历过那么一遭,这些小把戏虽觉温暖,却总是开心不起来。
一个小丫头,以前都是听闻谁谁谁被吃了,还没什么切实的真实感,直到那天她被扒光了要塞进锅里。
浓浓的无力感,和死亡的恐惧,让她从前的认知彻底天翻地覆。
路上走到大半,老太爷病的厉害。天冷,没棉,也没吃的,大人生生扛着都难受,孩子更甚,父亲和母亲偏硬气的一声不吭。
可是再扛,终有扛不住的一天。
那天,老太爷起了吃掉母亲的心思,碍于太姥手里的那把枪,他找来几个儿子商议。爷爷不同意,被老太爷甩了一拐杖。
爷爷坚决不同意,老太爷阴戾的目光,让爷爷感觉到一瞬间的恐惧。
他爹,疯了!
爷爷无力阻止,那天夜里,爷爷叫来父亲,嘱咐了他几句。见多了这些疯事,父亲早早成长许多。
当听到太爷要吃掉母亲的时候,父亲不顾爷爷阻拦,直接冲出去找了太爷,他双膝跪地,饿瘦的身板挺硬挺硬的。
“爷爷,吃我吧!我肉多,还有肌肉呢!”
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样鼓起勇气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我只知道此刻,父亲在我心里的形象忽然高大起来。
我开始想象,曾经那样千娇百媚的娇花母亲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不会哭成泪人,又或者该是怎样复杂的难以形容、是不是会有震惊、动容、心疼…
讲到这里,我就理解了那样优秀的母亲为什么会跟着大字不识几个,硬逼着也才半箩筐的、瑜不掩瑕的父亲,这一跟,就是一辈子。
他们没有矢志不渝的浪漫愿景,没有诗情画意的天涯海角,没有门当户对的精神共鸣,只有落魄时那一句,“吃我吧!”。
可是父亲活下来了,那死的就是…是爷爷!
父亲在求太爷的时候,太爷让几个叔公把他拉了下去。小屁孩,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他们就可以,可以熬过去了!
太爷找人动手的时候,爷爷已经自杀了。
奶奶红着眼眶瞪太爷,太爷当时已经红了眼睛,不是眼泪红眼眶,是饿的急的暗灰红的眼睛。
原来,人疯的时候,眼睛真的会红。
我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是怎么样的心态吃的人肉,我也想象不到,奶奶是怎么样用力的愧疚、才可以将吃过人肉这句话说的云淡风轻,真假难辨。
她们明明都是那么温柔的人。
老太爷的病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春暖花开,大家吃了“粮”…终于、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