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主任,别阴阳怪气的,抢救呢!”沈自在毫不犹豫的把袁小利的话给怼了回去。</p>
这涉及到主任的尊严。</p>
要是从前,沈自在或许会克制一点点,毕竟所有脏活、累活都是袁小利做的,说点怪话也没什么,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p>
这是对牛马的尊重。</p>
其实在沈自在看来,袁小利这个人就是脑壳有包,人还是不错的。要是脑子清醒,也不会天天睡手术室,所有急诊都揽过来一个人做。</p>
可现在不一样了。</p>
罗浩至少能在科里干三年,急诊手术袁小利不做有的是人做!</p>
沈自在有了底气,下意识中自然不会惯着袁小利。</p>
“我阴阳怪气的?!沈主任你去试一试。”</p>
沈自在一怔。</p>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去试一试?袁小利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手术水平。</p>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新换的导管出了问题。</p>
要不然不会这样。</p>
算了,试一试就知道,站在手术台下面说再多都没用。</p>
患者现在还在手术台上躺着呢,不是磨嘴皮子的时候。</p>
沈自在也没生气,抬脚踢了袁小利的椅子,“一起来。”</p>
“我做不了。”袁小利气呼呼的说道。</p>
“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沈自在笑笑,“我去刷手,咱俩做,我就不信了。”</p>
不信什么,沈自在没说,他转身去刷手。</p>
袁小利气嘟嘟的生着闷气,几秒钟后站起来,双手插在身前的口袋里,像是袋鼠一样又走进手术室。</p>
66号技师没笑,他已经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心生烦躁。</p>
周末,原本应该吃着火锅唱着歌,可惜,麻匪来了。</p>
来医院加班没有加班费,就当为人民服务了也没什么。</p>
可一台手术做一天,患者受不了,自己这个技师也受不了,护士也受不了。</p>
这都啥事儿。</p>
所有人都很生气。</p>
气密铅门关闭,隔着铅化玻璃,66号技师看见沈自在站在术者的位置上开始手术。</p>
导管有问题?</p>
应该多少有点,但是能用。</p>
一个袁小利水平不够,但再加上沈主任,这已经是医大一院甚至可以说是省城能拿得出手的最强配置。</p>
除了某人以外。</p>
沈主任上台做手术肯定没问题,半个小时解决战斗,然后去洗脚,66号技师心里期待着。</p>
他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盯着手术。</p>
导管刚进血管,66号技师就觉得不对劲儿,和袁小利一样,沈主任的手法也出了大问题。</p>
原本在术者的操作下导管应该像是活物一样,在血管中穿行,超选,最后到了位置开始造影、栓塞。</p>
可眼前,一切都和想象中不一样……</p>
沈自在沈主任就像是脑梗后遗症似的,比袁小利都不如,导管在股动脉里就开始打转,根本没有一往无前的气势。</p>
比新手还新手,手术做的那叫一个笨,实习生上台都比沈自在做的好。</p>
这是咋了?</p>
难道新进的导管真的不能用?66号技师傻了眼。</p>
如果说是袁小利一个人说不好用,可能是他闹情绪,也可能是他水平不够高。</p>
但现在沈主任上台也一个熊样,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p>
“小丽。”</p>
“怎么了?”</p>
66号技师招手,把护士叫过来。</p>
“cordis导管还有么?”</p>
“没了,以后院里不采购了,都是埃普特。”小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怎么?不好用?”</p>
“怎么会没呢,这不是瞎胡闹么!”66号技师有点急,他感觉洗脚距离自己越来越远。</p>
“招标啊,埃普特90块钱一根,cordis220一根,肯定用埃普特么。”</p>
淦!</p>
66号技师心里骂了一句。</p>
就差一百多块钱!</p>
都不说患者是死是活,大周末的,一队人马加班,还把沈主任从家薅来。</p>
这都特么的不是钱!</p>
简直比牛啊、马啊的大牲口不如,甚至66号技师感觉自己都比不上农场养活的兔子。</p>
人家大牲口还得精心养着,据说宋朝的时候养马是个好活,能顺点马的饲料、水果吃,普通人可吃不上。</p>
66号技师的思绪飘到了无限远的位置。</p>
护士见66号技师没有别的问题,从新回到沙发上开始刷手机短视频。</p>
“还是你好。”66号技师感慨,“不结婚,不生孩子,也不用着急去接孩子下课。”</p>
“那是,我想得开,到老了自己给自己推一支胰岛素,走的干干净净。”护士埋头刷手机,随口回答道。</p>
66号技师愁苦的看着电脑屏幕,他已经彻底不想手术快速结束,然后自己可以自由自在的去洗脚之类的事儿。</p>
那就是做梦。</p>
十几分钟后,沈自在一脚踢开气密铅门,沉着脸一屁股坐在刚刚袁小利坐的椅子上。</p>
袁小利跟着走出来,关闭气密铅门。</p>
“沈主任,怎么办?”袁小利没幸灾乐祸,而是皱眉,认真询问。</p>
“凉拌。”沈自在愤怒的低声回答道。</p>
护士收起手机,假装很忙。</p>
主任心情不好,逮到谁就是一顿骂,这是可以想象的。</p>
这时候最好做无实物表演,假装自己很忙,别一脑袋撞到沈主任的枪口上。</p>
袁小利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沈自在。</p>
“老六,给肝胆打电话,台上会诊。”</p>
“啥?!”66号技师一楞。</p>
要开刀?!</p>
“你赶紧的!”沈自在把火气撒到了66号技师身上。</p>
“哦哦哦。”</p>
66号技师没问究竟,连忙拿起手机开始拨打电话。</p>
等联系完肝胆的住院老总,他才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看沈主任。</p>
“这破导管是谁进的!到底是谁特么进的!!”沈自在低声骂道。</p>
话,很简单,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沈自在沈主任心里在骂人,而且骂的特别脏。</p>
“还能是谁!”袁小利鄙夷道,“反正他们也不做手术,轮到他们用的时候肯定不会用埃普特。”</p>
“沈主任,真要转开刀?你柜子里有没有存货?”袁小利发了句牢骚后问道。</p>
沈自在摇头,楞了一下后叹了口气。</p>
存货能有什么用,眼前的事儿解决了,以后呢?</p>
一天至少5台手术,全年将近2000台手术,都靠存货?</p>
医院是自己开的啊!</p>
要是这么做的话,不出一年自己就得被盯上,然后去踩缝纫机。</p>
沈自在的脸沉着,能滴出水。</p>
这都什么特么的破玩意!</p>
以后科里怎么办!手术还怎么做!!</p>
没人说话,鸦雀无声。</p>
门铃声响,护士赶紧去开门。操作间里的气氛太压抑、太沉重,让她呼吸困难。</p>
她怕再过一会自己都得被抢救。</p>
进来的是肝胆的住院老总。</p>
“沈主任,什么患者?”肝胆住院老总进来后问到。</p>
沈自在没说话,隔着铅化玻璃看着里面的患者。</p>
“肝癌破裂出血。”袁小利闷声回答道。</p>
“啊?那不是你们介入科栓塞的活么?”肝胆住院老总一楞,下意识的说出了实话。</p>
“做不下来,你们拉上去开刀吧。”</p>
“???”肝胆住院老总傻了眼,开刀?别开玩笑了。</p>
一般肝癌破裂出血意味着肿瘤晚期,开刀只能导致患者生存期生活质量下降,甚至连手术台都下不来就得嘎在手术室。</p>
这不是扯淡呢么。</p>
“沈主任?”肝胆住院老总试探着和沈自在沟通。</p>
“唉。”沈自在叹了口气。</p>
有些话不能明说,背地里发发牢骚也就是了,真要是拿出来明说,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好过。</p>
“沈主任?您给句话,患者这状态,麻醉医生估计都不敢给麻醉。真要是死手术台上……”</p>
“我知道。”沈自在像是拿定了主意,一把撕掉身上的无菌衣,扔进红色垃圾桶,又脱掉铅衣。</p>
“我给你们主任打电话。对了,袁主任,周一所有手术都停掉,我去和院里汇报。”</p>
这都哪跟哪?</p>
肝胆住院老总也意识到可能是介入科出了大问题,他没敢说话。</p>
做呗,主任愿意做那就上台,自己一个小小住院老总还有什么好置喙的。</p>
说得越多错得越多。</p>
沈自在回来拿起手机,开始拨打电话。</p>
“主任,我来了。”</p>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沈自在耳边。</p>
“嗯?小罗,你怎么来了?”沈自在一楞。</p>
“老六给我打电话,说是导管好像有问题,不慌摇人,我去试一试。说是集采的新导管不太好用,我在群里看见了。”罗浩微笑。</p>
沈自在抬头,茫然的看着罗浩的笑容。</p>
笑容灿烂,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沈自在甚至觉得那破导管罗浩也能掌控,甚至可以把手术做下来。</p>
“不好用,用不了,小罗你别弄了。”沈自在转念之间认为罗浩也不可能做下来,有点赌气的说道。</p>
关键是他不想让罗浩受打击。</p>
小罗教授的水平的确是高,可再高的话怎么也有物理规则的限制不是。</p>
拿着好用的导管,十成十的技术水平,小罗教授能轻松拿捏很多别人压根都不敢碰的手术,比如说婴幼儿的颌面部血管瘤的介入治疗。</p>
但现在呢?</p>
怕是小罗教授连一成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来。</p>
“主任,我去试一下,万一呢,患者能不开刀是最好的。”罗浩微笑,却没直接转身就去刷手,等着沈自在的允许。</p>
要说小罗做事就是有章法,沈自在心里想到。</p>
“行,你去试一下,我和肝胆那面联系。”沈自在点了点头,没有拂了罗浩的意思。</p>
脸面么,大家互相给的,小罗跟自己客气,自己就绝对不能给脸不要脸。</p>
沈自在门清儿着呢。</p>
气密铅门关闭,袁小利没换衣服,他继续去给罗浩当助手。</p>
沈自在虽然心里认为罗浩没办法把手术拿下来,就这破耗材,哪怕天神下凡也没用。</p>
但是!</p>
因为无数次成功路径的依赖,沈自在心里还是有些期待。</p>
万一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