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大,奈何因为离得近,所以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正着。许轩铭有些惊讶,原本这种事情他在成家园见得多了去了。这些小商小贩没有背景,顶多是高价卖点东西,只要不过分,就算是警察来了也只能是息事宁人。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报警,都只选择私了。红帽子小贩一听有人管闲事,立刻嚷嚷起来:“你多管什么闲事?买卖场上不插话,你这个小女娃怎么不懂规矩。”许轩铭眉头紧皱,拉着任自闲的胳膊挡在他的身前。红帽小贩一见许轩铭,脸上的凶狠瞬间退却一瞬:“轩哥什么时候回来的?”许轩铭在成家园也算是个人物了,从小在成家园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沾染着世俗气息。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小孩在成家园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耳濡目染,长大以后多半选择在成家园子承父业。然而他们之中出了个别人家的孩子——许轩铭。他不仅成绩好到读了全国数得上排名的好大学,更是一举考上全额奖学金去欧洲留学。可以说家家户户吵架骂孩子的时候都能顺一嘴许轩铭。“你看看别人许轩铭!你怎么没别人的本事?”“辛苦供你读书,只知道好吃懒做,人家许轩铭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去读大学了。”“也不知道好好读书给你老子挣面子!废物点心!”自从许轩铭之后,成家园的小孩像是全部都有了标杆一样。再加上许轩铭从小就不合群。以前这些小孩成群结队看不上他,现在许轩铭摇身一变成了家长口中的好孩子。以红帽小贩为首的那些小孩自然是不服气,不就是读书好点么?书呆子一个,有什么了不起,以后也是给人打工的命,倒不如自己家里的店铺乐得自在。然而等许轩铭从欧洲回来集体傻眼了,他们看不上的书呆子穿着一眼就高级的西装,拿着上百万的年薪回来过年。原本是同龄人,许轩铭和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许轩铭是大学花重金聘请、年轻有为的教授,而他们穿着打折淘来的厚棉服,哆哆嗦嗦抄着手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小摊子,盼着旅游旺季能宰一波肥羊。就算是搞古董玩文物也有三六九等之分,许轩铭明显把他们甩在了身后。此时红帽小贩一眼就看见了许轩铭,他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气质美女,俊男靓女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原本红帽小贩还看见许轩铭有些露怯,生怕他当众给他难堪。如今见任自闲站在许轩铭身边,许轩铭还动辄将她护着,想起他妈催他相亲,找得那个面容寡淡的女朋友,瞬间又妒又恨。红帽小贩语气有些阴阳怪气:“轩哥这是离开成家园太久了,把规矩忘了吧。”许轩铭没有说话,文玩圈子不成文的规定,看破不说破,要有人看打了眼,也不需要路人凑近提醒。第一是敢上桌子就得承担的起后果,打眼就算是给自己交了学费。第二是在摊前评头论足实在不合规矩。小贩这样一说,任自闲也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坏了人家的好事。那个妆容精致的小姑娘有些难安地看了任自闲一眼,又看了小贩一眼。眼看人越来越多,也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急得脸色微红:“别别,大哥,我买还不行么,刷卡……”小姑娘此话一出,小贩瞬间喜出望外,挑衅地看了任自闲两人一眼。任自闲上前一步,一把把她扯住:“漆器种类繁多,造价的方式也不尽相同,但是无非是做旧和仿造两种。如果你付了这四万块,凭借他刚刚说的就能在给警察局添一份卷宗。”红帽小贩听后脸色骤然难看起来,随后嚎叫起来:“小姑娘,你说话要讲证据的!谁骗人了?你看看这个旧痕,再看看这个断面口子,没有三百年也有两个甲子了,你怎么能信口雌黄呢?”他的视线在任自闲和许轩铭身上回转一圈,恍然大悟状:“哦!我懂了,你是许轩铭他家派来砸场子的吧,怪不得一点规矩都不懂!”周围本来就围着一圈吃瓜群众,听见小贩这话,当然明白了怎么回事:感情是同行拆台啊。这几个人一看就不像是对文玩古物感兴趣的,不少人心中有些阴谋论了。“小姑娘!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别看别人生意好就想着怎么把人家搞黄,这是不对的!”一个大叔高声道。“就是啊小姑娘,成家园规矩,不买不还价。同行之间尊重都是相互的,心生嫉妒要不得咯。”“穿得光鲜亮丽做事情怎么这么不要脸?”瞬间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任自闲和小姑娘身上,有探寻,有鄙夷,有打量……那个最开始和小贩争执的姑娘扯了扯任自闲的袖子,低声道:“我还是给钱吧,没必要……”任自闲没听他的上前一步仔细看了漆画妆台镜:妆台镜连着木质箱子的地方有些磨损的痕迹,漆皮掉了不少。正中间是一对龙凤呈祥的花样,上面龙飞凤舞栩栩如生。龙凤双眼处点缀着小颗朱砂红眼,而龙鳞凤尾都用云母贝片装饰,整个妆台柜子显得大气又高端。漆器家具很少有保存完整的,这件也不例外,龙纹从中间起有一节断裂,从横面可以看到分层明显的金胶和红漆。“这也不像是假的啊。”不只是小姑娘这么觉得,站得比较靠近的其他人也都这么想:“这也没啥不对吧,你还在挑刺呢?四万这摊主都收少了。”红帽小贩一见有人站在他那一边,心里面底气也足得很,这是造价的不错,但也是他的精心作品,就算是文物鉴定专家来也不一定能一眼看出来。夜幕降临,成家园开了照明灯,不少白日的摊贩开始撤退,紧接着就是鬼市的摊贩开始准备摆摊。不少人买到了心怡的东西,见这边有热闹看,就自然而然围了过来。“要判断什么是好的古董漆器,一般来说从几个方面入手,”任自闲按下小姑娘准备刷卡的手,“第一,落款,这个木箱很明显是没有落款的那类。”周围群众本来都洗耳恭听她能说出什么高谈阔论,谁知任自闲说了这么一句废话,也都嗤笑出声。“得了,小姑娘,你们要是没有这么多钱,买点摊子上其他东西,也算是给老板一个交代,”有人出来打圆场,“别东拉西扯的,妨碍老板做生意。”“第二种就是修补的方法,将原本器皿的底座换掉,亦或者是重新修补上漆,如此一来以前的颜色也就不复存在。要调配不仅仅要将图案匹配一致,更要让雕刻手法和风格相匹配,如果没有特殊的激发手段是不成的。”任自闲不急不缓地说,已经围观群众开始面露厌烦的神色了。在他们看来,任自闲就是在拖延时间罢了。“然而这个漆器都不是这两种问题,它得做旧,因为除了上面的菱花镜之外,包括箱子都是伪造的。”任自闲一语瞬间炸开了锅。“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那红帽小贩瞬间涨红了脸,像是被侮辱了一样,“你说话要负责的!”任自闲继续道:“整块漆器的做旧最好用的就是设骨剥,也就是在新的仿古漆器上做出剥落和断裂的痕迹,断裂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细碎裂纹也就是牛毛纹,常见于两三百年之前的漆器作品。这种是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形成的。现代手段很难仿造的,你这种上面并没有。”“有点见识,但我这也就一百来年的东西,要是有牛毛纹可不是这个价钱。”红帽小贩一听她这么说,瞬间心底松了口气,牛毛纹确实无法仿造,但是好在不是所有的漆器都会有牛毛纹。他对外宣称这箱子也就是一两百年,就算没有牛毛纹也是正常的。许轩铭看向任自闲,虽然不动声色但忍不住也担忧起来,紧接着他看见任自闲眼中闪过一丝灵动的狡黠。就像是看见了猎物落入圈套的狐狸,许轩铭了然微微笑了出来。“而另外一种就是蛇腹纹,先用薄宣纸放在漆器上面,加灰烘干,等彻底干透就会有纹路显现,用小刀描边就可以做出你这种效果。”任自闲直接说道,“但是这样做,有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漆器的裂纹达不到漆下裂的效果,裂纹只浮于表面。”红帽小贩听她的话,瞬间脸色一变动,扬手就要把箱子拉过来。幸好站在任自闲旁边的许轩铭一把按住那个菱花妆台箱子,红帽小贩被预判了动作,一时之间被许轩铭吓到瑟缩一瞬。之前被小贩逼迫的小姑娘眼疾手快地掏出手机用手电筒打着光,仔细看了裂纹,随后惊喜大吼:“是了!这个裂纹只在表面,很尖,不像是自然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