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床的丫鬟紫莹也赶过去闻,两个丫鬟断了案,围着少爷要升堂,“天黑前回不来也就罢了,竟然还跑到外头吃酒!”
冯俊成正沏茶来饮,被小丫鬟指着鼻子教训了,才抬眼,不甚在意,“我看你们两个才是长本事了,教训到爷的头上。我今晚上在赵家酒铺歇了歇脚,这才沾上的酒味,怎么样?可还需要将我三堂会审?”
岫云托着那身衣服当真头疼得厉害,“我们哪敢审你呀,教训就更别说了。也不知道闲的没事跑赵家酒铺做什么,你还晓得你是爷,那是爷去的地方?”
冯俊成搁下茶盏,忽地觑向岫云,“你知道赵家酒铺?”
“知道。开了也有一段时日,最开始生意红火,都是冲着那沽酒的妇人去的。”岫云露出些许嗤之以鼻的神色,边说边拿手打着波浪比划,“听说她身段像风摆柳,脸蛋儿比花还娇,可卖的东西也就那几样,又不比别家卖得贱,新鲜劲过去生意也就淡了。”
紫莹掸掸被面笑道:“我的爷,这些与你有什么相干,床铺好了,来歇息吧,明早还要去见先生,见完先生老爷下晌就回府,要考你学问呢。”
冯俊成并无二话,若有所思洗漱一番,更衣就寝。
屋里静悄悄,岫云吹了灯轻手轻脚走出屋去,窸窸窣窣和紫莹在外间说起什么,落在耳中像极了散碎的雪片,轻盈地躁动着他的神思。
同一片静谧却寒酸的夜空下,青娥也未入睡,她辗转一通倏地坐起身,透过窗纱眼光幽怨朝那扇还亮着的窗子望过去,心里郁结一口气,怎么也疏通不了,旋即趿上鞋快步行至门边。
她将门拉开,冲赵琪的屋子抱怨,“还不睡嚒?灯油不要钱了?”
那窗子暗下来,她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重重将门碰上。没事领个少爷回来,她才不信他没动别的心思,若要重操旧业,她可不干!
翌日早晨太阳打西边出来,赵琪下了热腾腾的面条来敲青娥的门。
青娥早就醒了,坐在妆奁前梳头发,来来回回拿桂花油将发尾篦得黑亮亮的。
赵琪端了面进来嬉皮笑脸要她先吃,拿她手上梳子替她篦鬓角,“好青娥,昨夜里生哥哥的气了不是?我晓得你气什么,是你误会我了,我叫那冯家少爷回来是为了我自身的前途,哪能是为了旁的什么。”
青娥却不信,杏眼含恨,斜睨他道:“你答应过我的,往后就留在江宁不再躲躲藏藏四处搬家了,我们在这儿做生意养孩子,往后就过寻常日子,我这酒铺才有起色,你要是反悔了,我肯定不原谅你。”
赵琪弯下腰去搂着青娥倔强的两扇肩膀,“不是都说了,我叫那少爷来咱们家里是为了巴结他,往后从他身上多捞些好处。”
青娥将信将疑,赵琪对镜捏捏她下巴,“真的,你瞧你,嘴巴撅得能挂油壶,快把面吃了,别等坨了。”
青娥一抖肩,“谁稀罕吃你的面。”
赵琪不怕哄不好她,隔空探手那么一抓,摊开手掌竟躺着一粒碎银子,见青娥要接,又将手攥起来,“少爷给的酒钱,还不能叫你高兴?”
青娥心内欢喜,面上嘟囔,“他是喝了一缸子酒?哪有这么给酒钱的。”
“人家愿意给,我们就收着。也不是骗来的抢来的,上哪找这么和心意的冤大头?”
青娥总算展露丁点笑颜,唇畔一泓小小的梨涡,“那还不给我?”
赵琪将手背在身后,痞气地抬起下巴,“过来拿嘛。”
青娥扑蝴蝶似的起身去夺,三两下被哥哥从身后环抱,在她脸侧香上一香,喟叹道:“哥哥总是想着你待你好的,你这么好的女人,跟着我这个跑江湖的四处为家,我哪会辜负你?”
说是这么说,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赵琪趁此时节和赌坊管事大力自荐,管事见他确有几分手上功夫,又搭上了知县少爷的关系,就让他在赌坊做着,每月二两白银,看看场摇摇骰子。
青娥知道此事果真不是滋味,赵琪这就是吃定她了,相依为命到今日,比亲人更亲,早晚都是衙门书面上的一家人,哪怕青娥一直逼着他要他戒赌,日子久了也要被消磨得无话可说。
她脾气犟,为着他戒赌,本来十七八岁就好成家了的,硬生生拖到二十,越发被他吃得死死的。
以至于现在二人僵持着,表面看不出什么,其实都在拖,就看谁肯低头服软。
打从赵琪在赌坊谋了职位,便鲜少带赏银回来,原因是成小爷有日子没去赌坊。
问他朋友是何原因,那县太爷家的混世魔王哼笑了声,睥睨赵琪道:“人家将来是要登科入仕的官老爷,和你说几句话是抬举你,怎的你还过问起人家的行迹来了。”
赵琪嘿嘿笑了笑,拱手道:“这不是担心没将成小爷给陪好,让他觉得小的不够得力,小的以几位爷马首是瞻,将来在江宁县可还指望几位爷多多提携。”
这番话说得还算熨帖,知县少爷撇下他,带着三两小厮兀自走远。
留下一人对他道:“后天冯府里设宴给他家老夫人过六十大寿,你要真有这份心,就自己看着办吧。”
六十大寿…赵琪忙不迭点头,“嗳!好嘞!”
他揣摩着这句话,想起了老夫人房里常来酒铺光顾的两个丫鬟,旋即抚掌拍板,回家去寻青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