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目眩神迷的黑发美人低垂眉眼,唇瓣殷红似血,轻轻道出这么一句。虽被缚在祭台之上,却不见他面上有一分阴毒的怨恨,反而如同垂怜人世的仙人般,不食烟火又满是慈悲之心。</p>
叫瞧见他的村人都心中微窒,莫名生出不安的悔意来。</p>
人心躁动。</p>
恍惚火光,映亮了一张张平凡又憨厚的面容。他们不过是最普通的凡人,手中举着火束,眼里还有未散去的恶意与恐惧,方才恨不得将陆折衣置之死地而后快,现在却又自乱阵脚了起来。</p>
祭台之上,这样风采的人物,当真是魔修吗?</p>
又思及陆折衣方才那石破惊天的话,有村民不太确定地反驳道:</p>
“知茵怎么会是狐妖,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p>
“她的爹娘前日还……她的爹娘,是谁来着?”</p>
“知茵的玩伴是哪家的?等等……”</p>
声音颤抖,低语淹没在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中。一村民重重咽了口唾沫,手中的火把也似要拿不住了,面颊被明灭光芒照得有些诡异。</p>
他道:“我们村中,真的有姓知的人家么?”</p>
妙道被如今的场景弄得一头雾水,几乎是不耐地望向陆折衣,心道现在的正道怎么也越来越能扯了,这是抢他们魔修的饭碗啊。</p>
这村中要是藏着妖,妙道早就看出来多加防范了。他在来到清源村之前,便一一探寻过那些未出阁女子的体质,发现都是适宜做炉鼎的纯阴之体,欣喜若狂,可从未发现有知茵这么一道人物。</p>
思及此,妙道脸色陡然难看了起来。</p>
魔修灵识强大,有过目不忘之能,对一个女子毫无印象,本就很不寻常了。</p>
妙道冷汗沥沥,隐约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他不动声色地离粉衫女子远了一步,高声对踌躇的村民喊道:“还不快,杀了那魔修!”旋即抽出剑来,也顾不得什么心理阴影了,直向陆折衣袭去。</p>
他的剑比正常样式的利剑还要长上一寸,上面缠着无数惨叫的冤魂亡灵,看着便让人觉得一阵邪性。这一剑落在修道之人身上,恐怕也能叫人身死道消,何况现在的陆折衣,还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p>
黑发剑修极冷静地看着他,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弧度。只见妙道的剑砍到一半,却突然转了方向,杀意更浓郁上一分,剑上冤魂挤成一团发出凄厉的尖叫,冲着知茵而去。</p>
身着桃粉色云衫的女子,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p>
咔嗒。</p>
细微的声响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让人毛骨悚然不已。</p>
妙道还死死睁着眼睛,灰色的瞳中满是惊恐。纤细的女子轻而易举地折断他的脖子,那颗头颅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侧耷着,耳鼻开始涌出血迹。</p>
邪剑掉落在地上,被束缚的怨魂发出痛苦的挣扎,很快消散,证明着主人已死的事实。</p>
血迹落在桃粉色的裙摆上,染成了鲜艳的大红。</p>
那些村民被眼前这一幕骇得失了魂魄,如同被惊醒了般,屁滚尿流地扔了火把,掺杂着混乱的惊叫,疯狂地冲向庙口,想要逃离这个炼狱。</p>
却偏偏怎么也走不出,逃不掉。</p>
顿时缩成一团,巨大的阴霾漫上心头,忍不住痛哭了起来。</p>
在一阵兵荒马乱中,知茵平静地望向陆折衣,那面上神情如同覆了一层冰般,再不见小女儿的娇态。</p>
“一言破魇,不愧是立道之人。”</p>
知茵自认为声音平稳,滴水不露得毫无破绽,但当陆折衣冷淡的目光望过来时,还是抑制不住心口的抽痛,差点流露哀泣神色。想到在黑暗处觊觎监视的魔修大能,还是强压下喉中一口腥甜,接着道:“巫情真人是不是觉得,你如今所受的一切苦楚,都是我在暗中操控,勉力加害?”</p>
陆折衣不言。</p>
“是。这个村落的人深信你是魔修,是我的魇术;真正的魔修前来害人,也是被我诱引而来。”</p>
她这句话刚落,反应更大的却是那些村民——这些凡人再傻,也终于明白了谁才是要害他们的人。望着被他们亲手送上祭台的陆折衣,顿时面色灰白,手脚发凉,不断地解释道:“都是妖怪、妖怪魇住了我们……”</p>
“可偏偏,”知茵唇角裂开一条长缝,那样夸张的笑容果然如同狐狸偷腥一般,“我不过是个小妖,哪能随意操纵人心?只是让他们随着本欲而动罢了。正如那几个魔修,是先有寻觅炉鼎的欲.念在前,害人在后;这些村民……”</p>
她的目光冰冷如刃,将那些瑟瑟发抖的凡人一一剐过:“是有以无辜凡人性命,保全自身的欲.念在前,双目蒙秽、对救命恩人下手在后。”</p>
“可怜且可恨。”</p>
这些恶意如同鹅毛大雪般飘来,将那颗炙热柔软的心深埋在雪地里,湮灭去最后一分温情。</p>
知茵挑起唇角,如丝眉眼紧紧勾着陆折衣,言语中满是欲.念十足的诱惑:“这天下间,大抵生灵都是如此,自私、愚蠢、肮脏——你为道修,便要固守陈规,遵循那些伪君子设立的‘道义’,为这种脏污蠢物赴汤蹈火,你心中不会不甘吗?”</p>
“倾尽全力付出,却被其反伤,不会不甘吗?”知茵的眸中有隐约翻腾的血色。她上前一步,微抬起头,露出白净修长的脖颈,唇边含着挑衅的笑容,试图将黑发剑修心底深处最不堪的那些心魔勾起。</p>
她依旧在用魇术。</p>
诱引着陆折衣依“本欲”而行。</p>
“不如自在逍遥。”知茵恶意地道。</p>
堕魔便是如此,一念之差,便是步步深渊,再无转圜正道的可能。</p>
黑发剑修本就失去修为,对于妖修的魇术抵抗能力应更弱才是。</p>
眼中有些许失神,陆折衣闭了双目,哑声道:“知茵……你过来。”</p>
冰凉的手指落在她的眉心。</p>
“这世间,本就是善恶相依。”</p>
陆折衣声音慵懒,更显低哑:“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容不下背叛与偏颇……那些人再恶,恐怕也恶不过我。”</p>
知茵注意到巫情说的是“你们”,证明他已经知道此次后面有寒蛰的手笔,心中一沉。等回味过来巫情的话时,还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p>
一个风光霁月的正道君子,亲眼见过他不留余力斩妖除魔的样子,恐怕如何也不会将他与“恶”字牵扯在一起。</p>
可是黑发剑修站在知茵面前,神色平静道“再恶也恶不过我”。</p>
那其实修真界中根本就没什么正道存在吧,大家都是披着正道皮囊的魔修?</p>
知茵暗诽。</p>
真·披着正道皮囊的魔修有些头疼,勉力支撑理智于陆折衣来说也不是易事,还是依靠了虚玄君在他神识中不断提醒重复任务目标,才免去被那魇术迷失,暴露出真正的本性来——</p>